第２章：狗蛋和猫蛋
狗蛋是李满堂的小名。
他叫狗蛋，李满冬叫猫蛋，李满秋叫蛋蛋。
农村的人都这样给孩子起名字，据说是好养活。这年头人穷，医疗条件又差，孩子又多，夭折率极高。
狗蛋猫蛋蛋蛋铁锤狗娃这种名字非常普遍，站在村口喊一声“狗娃子…”，搞不好能跑出一群。
只是男孩子也就罢了，满秋一个女娃儿被叫蛋蛋，着实让她苦恼不已。
既然被大姐发现，李满堂只好笑着说：“想着趁村里人都没睡醒，早点出去，若是被人撞见，怕是会到处去说，坏我们好事。”
“哟，看你说的美的，还好事呢，这蝎子和盖蛙真能卖钱，我咋没听人说过。”
盖蛙就是蟾蜍，也就是癞蛤蟆的俗称。
昨晚出发前，大姐就十分担心沟里太危险，乌漆麻黑的，掉下去可不得了。
倒是二姐爽快，说两个小伙子还能出事，她一个姑娘家都敢去沟里砍柴。可在大姐眼里，这两个弟弟的处事能力还不如她这个二妹呢。
“我这不是考试时听人说的嘛，反正去试试，能卖些就卖，也能添补家用。”
李满春想了想，“那也行，厨房里有我蒸得荞面角角，你们拿点路上饿了吃。知道你们今早出门，我昨个就做点玉米面梁梁嘛，好歹吃起来松活。”
角角和梁梁意思大致相同，都是粗面做成的干粮。
荞面一遇风就会变得很硬，牙口不好完全咬不动。玉米面稍微好点，但会拉食道，吃多了人嗓子跟刀割样火辣辣难受，都不是啥精细粮食。
家里粮食不够，长年就只能吃这些，大姐也没办法。
“我们带了，大姐你快进去再歇会，时间还早着哩，天亮后又要劳累。”李满堂安慰大姐。
李满春微微一怔，不知沉默寡言的大弟弟咋还学会体贴人，心里很舒服，叮嘱两人路上当心，注意不要被路过的驴车撞到，也小心驴踢。
将两人送出大门，李满春站在门口看他们披着月色走出村口，这才转身回家。
回到西厢房，刚一进门，迎面就是一个枕头砸过来。
“走，谁让你来我家的？！”
李满春并不意外，弯腰捡起荞麦皮做的枕头，挺沉，砸在身上怪疼的。
她将枕头放到炕头，上前搂住母亲的肩膀，“娘啊，我的老娘唻，是我唻，把你家大闺女都忘了呀。”
“闺女？”
皮肤不算苍老，却满头乱糟糟白发的中年女人就着月光，眼睛和李满春眼睛几乎挨在一起，足足看了几十秒，这才抚摸着李满春脸，叹息道：“还真是你，我命苦的春芽儿。”
“来娘，月亮还没落，天早着呢，我们再睡会。”
李满春像哄孩子般慢慢让母亲躺下，她自己则紧挨着母亲躺着，“娘唻，我今晚还怪高兴嘞，狗蛋和猫蛋都很懂事，尤其是狗蛋，他一下子长大了。”
“一二呀逮哟，把牛滚沟喽，看起来不怕啥，角楼绊坏了。”
母亲没理睬她，又自顾自开始唱起山歌，父亲给村里放羊时经常唱，母亲当年还是大姑娘时，就是听着这歌，被父亲背回家。
李满春知道，这是母亲想父亲呢。别人眼中的杀人犯，却是母亲的英雄。
“娘嘞，睡噢。”她耐心地拍着娘的背，像是哄孩子。
一直沉默在边上的二姑娘李满夏转过身，侧躺看着母亲和姐姐，黑暗中眼里全是浓浓的忧愁。
而她的背后，三丫头李满秋缩成一团，咬着被角泪流满面。
.
“累不累，猫蛋，累的话我们就歇会，月亮才到中天，我估计现在就两三点。”李满堂听旁边弟弟喘气声变粗，笑着问道。
弟弟筐虽小，也架不住走远路，他年龄毕竟小，还没过十四岁，耐力不是很足。
李满堂自己也觉得很累，但他是哥哥，也不能率先喊出来，丢了两人的精气神儿。
“我还能坚持一会儿，走到前面叶岭村口再歇。”李满冬咬咬牙。
他说话有点漏风，怪有趣的，李满堂想笑，又怕弟弟会生气，只好硬憋着。
他回家后，能感受到家里姐妹们强颜欢笑背后的难过，却并没有点破。
除了父亲不能归家，其他都是钱的问题，伤春悲秋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赚钱才是万能钥匙。
“那就再走会，你可别硬撑，一下子累坏了，后面就没力气走，路还远着呢。”
“我心里有数，哥。”
李满冬依然倔强，这点很像他们的父亲，认准的道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两人沉默走着。
七月是庆城最热的时候，但凌晨时刻，风吹在身上依然凉飕飕，去市里的路只有一条省道，两旁都是十几米高的白杨树，树叶被风吹得呼啦啦直响。
“哥，前几天姑父又来要钱了。”李满冬突然说。
“我不在家那几天？”
“嗯，说是我刚刚哥要娶媳妇，钱凑不够。”
李满堂闻言一怔，随之笑道：“要就还给人家，咱娘看病花的钱，人家愿意借我们就算好心。”
“还不是借口。”
李满冬一脚将路边个小石头踢进旁边地里，“我刚刚哥比你还小一岁，你都没急着瞅对象，他急个什么劲，不就是害怕我们家穷，给他们还不起。”
“哈哈，急就急呗，哥这不是要去读大学嘛，不急着瞅对象，要不我也瞅，给你整个嫂子回来。”
“别，千万别。”李满冬急忙摆手，“家里大姐和二姐就够头疼，再来个嫂子，你还让我活不？”
李满堂笑着摇头。
爷爷奶奶一共五个孩子，三儿两女。大姑父英年早逝，说的姑父自然是小姑父。
小姑父和小姑家里也紧张，当初父亲进去，母亲又卧病在床，四处找人借钱，她们还是千方百计给凑了一百。
小姑父人很好，小姑稍微抠门点，想着李满堂家现在没个顶门立柱的人，家里一年到头见不到荤腥，吃饭油都没几滴，又有一堆孩子等着看对象，担心钱打水漂。
李满冬年龄小，心里不舒服。
李满堂却很能理解，危难之间能伸出援手已算情义，如何能期望太多，赶紧赚钱还给别人就好。
因为带着怨气，李满冬经过叶岭村口也不愿歇息，小姑家就在这个村子。
就这样走走停停，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两人来到庆城南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