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好诗
冬夜，天地肃杀之气笼罩于洛阳上空，让这座百年的汉室之都平添几分威华。
自从东汉创立，光武帝刘秀定都洛阳，洛阳便成为了天下经济的中心，历经百年休憩，极为繁荣，自从董卓进京后，洛阳内遭兵乱，可如今街边昼市方休，夜市未起，倒一片清寂安宁景象。
双马拉动的马车缓缓驶过街道，刘辩放下车厢的小帘，轻轻收拢了一下身上的王袍，心中微微感慨，董卓野心极大，欲要窃汉室而自居执掌天下，但并非演义中所载那般无恶不作，让洛阳民不聊生。
的确，
那也太蠢了。
董卓是谁，西凉刺史，一方诸侯，常年镇守一方，麾下西凉军马兵强马壮，要说没点脑子，谁信？
其初执掌朝堂，废少帝立献帝，对忠于汉室之臣霸道打压，违逆之辈重拳出击，但也提拔不少朝臣，征召名士，治理民政，努力保持洛阳秩序稳定，唯一要说做的狠的，就是“斗地主”了。
演义有载，董卓进洛阳搜刮豪富，欺淫宫女，夜宿龙床，后两者董卓做没做刘辩没看到，前一条是必定做了。
这点以刘辩后世眼光来看，一句军阀互斗便能解释。
做为带兵之人，岂能不接收地盘利益，洛阳大量的财富就集中在汉室朝廷延伸的豪强地主之手。
这点无可奈何，东汉建立，本身就是地主豪强的支持，故而豪强地主在东汉之时几乎得不到任何限制，聚族而居，宾客依附，财富聚敛，权势盘亘，东都洛阳为最。
秩序稳定时，他们穷尽奢靡，养尊处优，秩序崩坏，空有财富资源而无力反抗，不斗他们斗谁。
三国之争，起于黄巾起义的农民反抗压迫，但浩浩荡荡的起义很快被这些“豪强”压制，然后进入一个群雄割据局面。
在这种割据中，不管是哪一方，都有很强的自我地盘意识——即在自己地盘上好好治理，对别的地盘重拳出击，由此才能稳定自身势力。
也是因此，三国纷争才能持续那般之久。
目前董卓的行径，更多是对汉室权柄的觊觎，对天下的掌控，他已经抢先一步做到了，接下来想要的是静，显现的是威和德。
不过终究免不了招致诸侯对权力的眼红。
还是那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只是，苦了天下百姓罢了。
可刘辩这个自问不懂历史不懂政治的玩意仔细想其缘由，归根到底还是汉室自身统治腐败，官场黑暗，政令失调，德不配位，爆发之下，也就成了如今局面。
“若非我乃汉室少帝，搁我我也反。”
纵观华夏五千年，就是一部压迫与反抗的斗争史。
就在刘辩感慨中，马车停顿，车厢打开，近侍在外恭候。
“王爷，相府到了。”
刘辩深吸一口气，坦然下车，便见相府门前一片热闹，诸多官员宗室之人若市。
当看到刘辩下了马车，不少人看过来，个个面露异色。
此不为昔日少帝，今日弘农王乎？
而得到通禀之后，相府门前立刻传来一片喧哗，粗犷豪迈之声紧随而至：“吾儿来了，快快请进府来，莫要受寒。”
刘辩抬首望去，便见董卓那醒目的身影现于门庭之上，其依旧着天子华袍，气势磅礴，一摇一摆站定，身旁左边是高大华盖，器宇不凡的吕布，右边则是留着长须的中年文士，眼中透着审视之色。
“那是李儒。”
刘辩记忆一动，目光在董卓等人身上扫过，望气所得，皆个个身具贵气，是为人杰。
吕布头顶血色一片，傲视群雄，凝聚评价：“煞星聚顶，贪婪不尽，心性不坚。”
董卓头顶金芒起伏：“狠辣奸诈，勇武一身，野心四海。”
李儒头顶五色斑斓：“心机深沉，城府似渊。”
刘辩被这阵仗压的心跳微微一窒，面露惶恐不安，倒也不全是演戏。
尤其是那李儒，董卓毒杀刘辩，奉命的便是这位。
忠诚度是绝对的零，而且其目光深邃，竟然有些像看透自己心中所想般，此人不善！
“儿刘辩，拜见亚父。”
刘辩屈步上前，躬身行礼。
“哈哈，免礼免礼，走走走，随父进去。”董卓得意洋洋，伸手牵住刘辩手掌，宛如牵着稚童而入。
一旁吕布大步而行，面无波澜。
李儒则面露沉吟，若有所思。
相府门前的宾客们看着这一幕，有忠心于汉室者唏嘘嗟叹，宗室崩坏，礼法沦丧，董贼当诛啊！
但也有忠于董卓者欣然颔首，相国如此势大，不依附还等什么。
入得厅堂，宫灯盏盏，一片明亮，已有不少官员将军在厅中起身相迎。
董卓牵着刘辩走进厅内，目视众人，傲然道：“汝等还不拜见吾儿？”
一众官员或是惊醒，或是惶然，皆出列俯身行礼：
“臣等拜见弘农王。”
刘辩扫了一眼这些人，既然聚集在这里，那面上无疑大部分都是为董卓效力的，不过他倒是在其中看到几位忠诚度不低的，尤其是一位文士，忠诚度竟然是一百。
“这是哪个？看其地位还不低。”
心中微动，刘辩面露拘谨和惶恐，道：“诸位免礼。”
众宾客这才起身，旁边的董卓目光如电，遍览众人神色，他今夜就是要显摆，这些个朝官不是不满他废帝吗？
如今废帝甘愿认他为亚父，这是天意所归，他董卓可没有半点强迫，再寻不到他的刺了吧。
“哈哈，吾儿入座，上酒开宴。”董卓笑道，将刘辩安置在自身案旁，然后坦然坐在上首。
接下来便是几个董卓的心腹部将，如李肃，旬爽，韩融等等吹捧拍马。
而刘辩就仿佛坐在那里的吉祥物，为董卓增光添彩的金丝猴，茫茫然看着这一切。
酒至半酣，诸多文官便开始行酒令，献词赋，古往今来，连高祖刘邦都会在得意之时吟一首《大风歌》流传千古，更别说奢靡成风的东汉末年了。
曹阿瞒得意之时便喜欢高歌一曲锁个二千，其子曹植七步诗也成绝唱。
瞧着这些文人骚客在那里提笔弄墨，刘辩默默吃着面前长案上的熊掌，鸡鸭鱼肉等等，品鉴美食。
李儒就坐在董卓身旁，眼神闪动，忽然起身，举杯至刘辩面前：
“臣听闻弘农王才思敏捷，擅长歌赋，今日请教。”
“我？我…”刘辩一怔，他擅长诗词歌赋吗？好像还真有点，死时绝唱，记忆中也颇好此道。
“好好好，吾儿为父赋诗一首，当为快事。”董卓哈哈笑道，嘴角油光渍渍，但那双眼眸却带着迫人的深邃。
刘辩心中一动，瞬间明悟，恭敬道：“亚父所命，孩儿自当遵命。”
当下有侍从取来笔墨丝帛。
东汉之时造纸业，手工业都很发达了，纸并不少见，但贵族之间，依旧流行丝帛为卷。
刘辩有过去记忆，书法还在，略一沉吟，端庄认真的提笔而书。
厅内一道道目光注视而来，少帝废立，实乃董卓霸道，他们并不承认少帝便当真无德无能。
都欲要看少帝风采。
董卓，李儒更是凝神而视，见刘辩一促而成，文思敏捷，不由心下微凝，所思所虑不过为“忌惮”二字。
今日宴前，李儒曾对董卓提及：“太师当思淮阴侯胯下之辱，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今时彼时，恐刘辩另有心机。”
董卓虽不认为一小儿能有何心机，但不得不防。
“孤写完了，献丑献丑。”刘辩停笔。
李儒当即伸手取过那丝帛，一看，眉头大皱。
董卓道：“快念来听听。”
李儒怪异看了刘辩一眼，又看了看董卓，迟疑应了声，读道：
“发克游尔马乐兮。”
“逸群大碧池。”
“慕幽晓济济兮。”
“太师真英雄。”
……
一片寂静。
“好诗，好诗！”
只听厅中一道击掌喝彩声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