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静极炁生
接下来，厨子再次挥刀，与上一次一样，刀刃触碰到木桩的一瞬间，周围的世界就像被设置成了静音一般，一切杂音尽数消弭，在这极端的安静中，陈震的心也跟着沉静下来。
他的气息变得无比均匀，眼眸之中精光爆发，浑身汗毛如同一根根触角，敏锐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二十米外的一根野草上，两只蚂蚁正忘情厮杀在一起。
几天前的一滴雨水从树冠顶端坠落，落入泥土，粉身碎骨。
沿树干蜿蜒盘旋的藤蔓上，瓢虫正在安睡，一只花尾螳螂悄然而至……
周围发生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都在陈震的脑海中一一呈现，他感知到了草木的呼吸，也感受到了厨子身上变化。
抬手挥刀间，厨子身上释放出了一股强烈的气息。
不对，也不能说是气息，确切地说，那更像是一种韵，一种被具象化的生命力。
陈震的专注力越发集中，他清晰看到了这道生命力在厨子身上的流动轨迹。
它是从厨子的额头深处，以及小腹之中凝练出来的，在初具规模之后，便沿着血管、神经，甚至是肌肉间的筋膜缓缓流动，先是流动到肩膀上，在肩胛附近短暂停留之后，又顺着手臂，缓缓朝手腕方向流去。
当这股力量经过厨子的手肘和手腕时，出现了两次奇异的摆荡。
就像是阳春时节的柳枝被轻风拂起，摆荡时的节奏轻盈而绵长，在这一摆一荡之间，不断释放出令人心悸的生命气息。
同一时间，龟甲带来的知识也在陈震的脑海中不断闪现。
借由这些庞杂玄妙的知识，陈震了解到，厨子身上的这股能量叫作“炁”，同时也意识到，在挥出钢刀的那一刻，厨子的精、气、神在一瞬间达到了完美的和谐，正是这份完美的和谐引发了炁的摆荡，而炁的摆荡，又让厨子手中刀以肉眼难辨的频率高速震荡起来。
切开木头的，不是锋利的刀锋，而是刀刃在高频震颤中产生的震击力。
“厨子，你这样教，他是学不会的。”
猫的声音乍然出现，打断了陈震的专注。
厨子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望向猫。
猫坐在不远的地方，歪着脑袋说：“你们那一脉学末生刀之前，先要花十年的时间研究各类经典。尚书、诗经、易经，全都要精研一遍。然后再花十年时间修炼心性，修到可以随心所欲调动精气神的程度之后，再用玄冰业火锤炼肉身，天赋好的，炼体五年方可学刀，可要是天赋不好的，可能一辈子也没有握刀的资格。这小子一点基础都没有，你上来就教他挥刀，他肯定学不会呀，反正我觉得你有点心急了。”
听到猫的话，厨子陷入了沉思。
陈震反而对猫说的这些不怎么在意，他还在回想厨子出刀时的神韵和动作。
想来想去，陈震决定自己试一试。
他一边用龟甲上的知识对挥刀的动作进行解构，一边沉下心来，让自己再次进入刚才的专注状态。
注意力不断凝结，心境逐渐空灵，陈震感受到了，他在自己的额头和腹部，感受到了“炁”的存在！
接下来，他便尝试着用意念去调动炁的流动，让它们流向肩膀，流向手中的黑刀。
当炁流过腕脉，迅速覆盖了整个刀刃，陈震提一口气，挥动了手中长刀，他的动作看似缓慢，慢到动作中的每一个细节都能被清清楚楚地分辨出来，但他手中的刀却极快，快到无法用肉眼捕捉到具体的影像，只能看到一抹划破空气的黑色虚影……
咔！
刀刃便结结实实砍在木桩上，发出一声脆响。
陈震看了眼木桩上的刀，整个刀身全部陷进了比钢铁还要坚硬的次生木质部里，附着在木桩表面的草木灰也基本没有蓬飞起来。
和上次相比，这一刀已经有了长足进步，但和无声无息就能将木桩斩断的厨子相比，还是差得太远了。
猫盯着木桩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大叫：“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怎么砍进去的？玛德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事！厨子你快告诉我是我看错了，我靠我忘了你那张铁糊的丑脸没有嘴。”
厨子伸出一只手，轻轻抓起地上的猫，然后猛地一个前冲，轮圈胳膊，“唰”的一声将猫扔了出去。
银色月光穿越树冠，洒在遍布草木灰和碎石砾的空地上，静谧，安宁，在这平静如水的月色下，猫渐飞渐远，渐飞渐远，小小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林影深处。
厨子旋身回到陈震身边，指了指陈震左肋的位置，又指指陈震的右肘。
陈震尝试着猜测厨子的意思：“你的意思是，炁在右肘上的震荡，和左肋附近的某个内脏有关？”
刚才挥刀的时候陈震就发现了，不管是凝练炁场，还是用意念控制炁场，对他来说都不算极难，难点在于如何让炁发生摆荡。
厨子朝陈震竖了竖大拇指，然后又用手在空中反复比划出一个形状。
这个形状，乍看就是一个底边在右，尖角在左的三角形，但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每一条边都不是笔直的，而是带着不算太大的弧度。
陈震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越发感觉这个形状很像一颗肝脏，于是开口道：“和左肋下的内脏，是肝脏吗？”
厨子点点头，旋即又指指陈震的右肋和左肘。
这一次陈震立刻明白了厨子的意思：“右肘上的炁震靠肝尖，左肘上的炁震靠肝背，也就是说，想要让炁在手肘上震荡，需要依靠脏腑的气机来协调。”
厨子很用力地点头，并不断朝陈震竖着拇指，那双晶莹透彻的眼睛里充满了振奋的神色。
在这股振奋之中，还夹杂着一份陈震未能领会到的释怀，仿佛多年来压在厨子心中的一块巨石，在这一刻彻底放下了。
……
……
就算有龟甲做辅助，陈震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掌握厨子的刀法，他试了一遍又一遍，尽管每一次都能有点进步，但距离一刀斩断木桩还是有相当长的路要走。
厨子表现出了十足的耐心，他会一点一点纠正陈震挥刀时的动作和行炁的方式，从头到尾都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
几个小时相处下来，陈震已经很难将那个凶戾弑杀的铁脸大汉和眼前的厨子联系起来，他甚至开始怀疑，第一次在厨房里看到的厨子，和此刻细心教他刀法的厨子，根本就不是一同个人。
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它回来以后就一直坐在不远处，瞪着眼睛，看神经病一样盯着厨子看，它的脑袋明显比之前更扁了一点。
练刀的间隙，陈震数次朝着树冠方张望，茂密的枝叶将天空完全挡住，但奇怪的是月光却从看似密不透风的叶影间照了进来，将整片空地镀成了银色。
从开始练刀，到厨子转身回屋准备饭菜，前后至少经过了五六个小时，可月光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哎，猫，”陈震望向不远处的猫：“你有没有发现，雾原上好像没有白天啊，我来了三年了，从来没见过太阳，就连月亮好像也是恒定不变的，颜色、亮度、位置，三年来都没有变化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