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补救(下)
时已入夜,太子右卫率周点了数十人,轻车简从,直抵东掖门外。
台城或者说建邺宫仍在营建之中,东侧城墙已完工大半,置一门,曰。
东掖门以东隔着一条路,便是如今太子司马衷居住的苑林了。
东宫侍讲王彪之正站在路西侧,躬身行礼道
司马衷微微颌首,下了牛车。
不知道是心情焦躁还是激动,他差点一个翘超,太子妃山宜男一把拉住。
左卫将军、南顿王司马宗刚拿着钥匙走来,嘴里念叨个不停,见到太子时,
皱眉道
王彪之猛然转身,
逼视司马宗,斥道。
司马宗敢挑太子的毛病,在王氏族人面前却不敢造次,闻言不再说话,将钥匙交了出去,吩咐兵士开门。
一派簇新之色、仿佛还带着点木料气味的东掖门被用力推开。
东宫卫士被留在外面,太子夫妇、东宫侍讲王彪之三人步行入内。
一队军士护卫于侧,很快将他们带到了太极殿前。
太极殿是台城内唯一完工的殿室群,本作朝会之用,并非寝殿,但如今这个时候想啥呢,有正儿八经的殿室住就不错了。
太极殿共有十二间殿室,象十二月,皆已完工。
两侧还有东堂、西堂各七间,正在兴建。
殿堂之间有东西二上阁,方庭阔六十亩,今只草草规划,并未动工。
宫城卫士向由禁军充任,并定期轮换防区,今日值守太极殿及东掖门一带的便是左卫将军司马宗所领一部人马。
此人以前极受宠信,毕竟是宗室。但随着司马睿开国称制,各项制度与监国乃至幕府时代有所调整,司马宗地位大不如前,心中不满是正常,而将这种不满发泄出来也是正常的一一皇权本就不振,况太子乎?
司马衷心中有些不忿,但山宜男用眼神止住了他的盲动。夫妻二人遂默默前行,很快入了殿室,东宫侍讲王彪之则留在外面等待。
而甫一入殿,司马衷就眼神微凝,琅琊王司马冲居然先来了!
司马冲、诸葛文彪双双上前行礼。
司马衷、山宜男回了一礼。
司马衷低声问道。
司马冲说道。
太子妃山宜男毫不客气地说道
司马冲闻言一愣。
琅琊王妃诸葛文彪本来安静地站在那里,一副不愿说话的样子,听得山宜男这般诘问,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山宜男也注意到了诸葛文彪。
两人以前接触不算多,毕竟一个是司州士女,一个是徐州士人,本就不是一个圈子的。
偶尔听得一些消息,也不过是诸葛道明生得二女,皆秀外慧中。
她对此没什么感觉,偶尔心中会有一些不服气,难道我不美吗?只不过很快将这种情绪压了下去。
她是太子妃,自不能和一般士女那般放纵性情,当端庄娴雅,做好太子的贤内助。
将来做了皇后,母仪天下,其他人还不是要向她恭敬行礼?
诸葛文彪很快收回了目光,没有说话,
忽地一阵肉风袭来,贵嫔石氏步履匆匆而至。
四人再度行礼。
天子有制,诸王以母礼事之。理论上来说要晨昏定省,口称母亲,但司马衷实在喊不出口,故只行礼。
毕竟,太子生母还活着呢,只不过在给别人当妻子罢了。
石氏轻声说道。
众人依言而行。
司马睿已半倚靠着里侧的厢板坐了起来,气色不算很差,但看得出来没什么精神头。
说罢,看了看石氏。
石氏会意,领着山宜男、诸葛文彪到外侧等待。
走了几步之后,石氏轻轻拉住诸葛文彪的手。
对这个儿媳,她是真的喜欢。
身材高挑、匀称,比一般的士女都要高一个头,不愧是青徐那片出来的。
美貌、文采并佳,就是性子有些冷,但她儿子也不差,一定可以慢慢好起来、情谊笃深的。将来生个王子,就更完美了。
反观太子妃,成婚这么多年,只生得一女。
太子另有一庶子,却是妾侍所生了,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缺憾。
想着想着,却感觉手中生出一股力,原来诸葛文彪想挣脱出去。
石氏嗔怪地看了儿媳一眼,松开了。
里间已经传来了说话声司马睿说道
司马衷、司马冲一副被雷击中的样子。
这不是邵贼挂在嘴边的话么?
相忍为国、夷夏俱安、与时俱进可谓伪梁的基本国策,其中尤以喊的时间最长。
司马睿继续说道说到这里,
司马睿的眼神极为复杂。
有庆幸,有担忧,有愤满,看向儿子之时,甚至带着几分期望。
他这个主君,做得可不容易啊!
从幕府时代开始,就先天不足,大小事务多由王导一手操持,毕竟当初王家看上他,可不就是因为?
可七尺男儿,谁没点脾气?任你如此揉捏,时日久了,心中积累的不满几乎要让他疯狂,乃至不顾一切爆发。
但他不能这么做。
王导虽然擅权,满朝文武官将多出于其门,但终究表面功夫做得不错。
而且他看得出来,王导并无取司马氏而代的野心。
王茂弘其实过得也不舒心。
缝缝补补,将半壁江山勉强捏合在一起,容易吗?
为了讨好吴人,甚至主动学吴语,然后操着一口脚的江东话,为人嘲笑,
容易吗?
撮合多桩婚姻,调解南渡士人的矛盾,并代表他们与江东豪族扯皮,容易吗?
推己及人,司马睿觉得王导心中肯定也有愤薄。
所以,他不该向王导发火,还是继续扮演好的角色吧。
相忍为国么,邵贼二十年前喊出的这句话,越琢磨越有味道。
司马睿又道
司马衷、司马冲二人出神地听着。
司马睿说道。
说了这仿佛交代后事的一大通后,司马睿便停了下来,微微喘息。
司马衷、司马冲二人定定地站在那里,好好消化这番话。
外厅的石氏、山氏、诸葛氏三女听了,各有所思。
石氏有些惶恐。
不过淮南一场失利而已,难道这么严重?
她悄悄看了山氏一眼。山宜男面色也有变化,不过还算镇定,神情更是有些坚毅,仿佛不愿就此认输,要辅佐太子力挽狂澜一般。
诸葛文彪暗叹一声。
虽说她有诸多不满,但万一真到了那一天,皎皎之躯,又怎能为敌人所辱?
大不了一死而已。
里间司马睿休息片刻,声音再起
司马睿絮絮叻叻,反复交代个不停。
很显然,经历白天这事,他产生危机感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身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