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赵品桓抱起娇娇跑下楼，打了辆车赶到最近的医院。
夜里医院没有什么人，赵品桓交完钱，坐在检查室外的长椅上握着手机，目视前方空空的座椅。
走廊里的白炽灯嗡嗡的像个不停。
铁门缓缓打开，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赵品桓连忙起身，问：“秦大夫，她没事吧？”
秦铭怀摘下口罩，一脸肃穆地点点头，“就是吃了刺激性的东西，没什么大问题。”
“哦，那就好。”赵品桓刚松口气，就被秦铭怀拉到拐角处。
秦铭怀左右看看，问他：“这姑娘哪来的？”
赵品桓认识秦铭怀也有五年了，经常一起喝酒，便实话实说道：“……捡的。刚才我不是给您看了公安局给开的那张证明了吗？”
秦铭怀无奈地看着他摇头，埋怨：“你怎么什么人都敢留！赶紧把她送警察局去！”
“她现在身份不明，又糊涂，我怕她在收容所里受欺负……”
“小赵！”秦铭怀再次环顾左右，望着赵品桓，一字一句严肃道：“她的胃只有正常人的一半，肚子上有两个很明显的刀伤，根本不是手术的创面，这还算好的！更诡异的是她的左肾缺失，后腰处有明显的手术痕迹，从伤疤来看至少十年以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左肾缺失？
赵品桓瞪大了眼，“她只有一个肾？！”
“十多年前，她就被摘了一个肾。现在又神志不清……太危险了，绝对不能留在身边！”秦铭怀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赵品桓的肩膀，“这要不是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早就报警了。”
赵品桓还停留在娇娇的一个肾和半个胃上，追问秦铭怀：“秦大夫，娇娇，她……她现在身体情况怎么样？需要什么治疗吗？如果需要……”
“放心，她现在只要注意休息饮食，基本上和正常人无异。”秦铭怀打量他的脸色，问：“今天赶回来就直接去看阿姨了吧？情况怎么样？”
“还那样。”
把他长途回来沧桑的模样当成年轻时候父亲，娇嗔嬉笑，如新婚燕尔的小媳妇一样抱着他撒娇。
从五年前到现在，每次见面，都不过重复一般无二的话。只是因为她用筷子刺伤了医护人员的眼睛，才不得不从甘露医院转到了省精神卫生中心。
帮他办转院手续的人，正是秦铭怀。
走廊里灯管闪着青白色的光，一两只勿入的小飞虫绕着灯管飞来飞去。
赵品桓仰起头。
他又想起自己养过的那只叫安妮的白毛博美。
最后一次见到安妮，它还是温热柔软的，可已经没了呼吸，脑袋无力地偏在他的虎口处，粉色的舌头吐出来，再也不会像平时一样舔自己的手指。
医生说偏执型精神病人总是无中生有，像母亲这种多半是认为别人在千方百计地“迫害”她，所以会采用攻击、凶杀、自杀等暴力行为自卫。
可安妮那么小，那么乖，它会对母亲造成什么威胁？
母亲掐死它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呢？
……
“还是尽快把她送走吧！你一个男人也不方便照顾她……”
赵品桓深吸一口气，使劲儿捏了两下眉头。自从遇见娇娇，他就经常想起安妮。而刚刚娇娇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样子，更是令他久久不能恢复平静。
“不必了。”
赵品桓握了握手。手指间温软的触感还在。
他说：“我带她回家。”
秦铭怀还欲张口说些什么，见赵品桓心意已决，便知自己多说无用，拍了拍他的肩膀，“跟我来吧！”
赵品桓跟着秦铭怀取了些胃药，赶回到急诊。做完检查的娇娇也被护士送回了急诊，此刻正警惕地缩在床脚打量对她示好的护士。见到他进门，女孩便急急跳下床，连鞋子都不顾得上穿，抱着他的腰，带着哭音道：“大叔你去哪了啊……”
“没事儿，回家了。”
赵品桓对一旁无奈的护士点点头，脱掉工作服，把娇娇裹了一圈抱起来。手环过她的腰时候下意识地比以往要轻许多。
秦铭怀目送他们离开医院，无奈地摇头。
回去的路上，娇娇一直抓着他的衣袖。赵品桓心疼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心都是汗。
“肚子还疼吗？”
娇娇点了点头，吸着鼻子说：“没有刚才那么疼了。”
赵品桓摸了摸她的脑袋问：“晚上到底吃什么了？”
娇娇没有说话，趴在他怀里，好像睡着了，又像是装睡。赵品桓摸着她的脑袋，没有继续问。
回到家后，赵品桓把娇娇安置在床上，帮她换了身睡衣，起身去厨房烧了一壶热水，找出很久不用的热水袋灌满，回到卧室。
娇娇果然抱着肚子缩在墙角。
棉被鼓起小小一块。
赵品桓拉开被子，把热水袋贴在她肚子上按了按，“这样舒服点。”
“嗯……”
娇娇讷讷应声，像只煮熟的虾米，弓着身子缩成一团。赵品桓伸手试试她的额头热不热，没想到摸了一手汗。
赵品桓去卫生间弄了盆水，擦干她额头的汗，俯身轻轻拍了两下：“身上出汗了吧？要不要擦一擦？”
娇娇动了动，缓缓转过身来，点了点头。赵品桓擦了擦她的脖颈和手，拉开被子，看着床上的女孩有点不知道该从哪下手。娇娇指了指胸口，“大叔，这里好多汗……”
“哦。”
赵品桓从衣摆下探入，先绕到后背腋下擦了两把，又转到她的肚子处擦了擦，才向上匆忙擦了两下，迅速抽离，转身拧了把毛巾。转过身的时候，娇娇已经很配合地脱掉了睡裤，只穿着个样式简洁的白色纯棉三角裤，光着两条腿，抱着墨绿色的大热水袋，等他继续擦。
光溜溜的两条小短腿，白得晃眼。赵品桓眯起眼睛，拉着她的脚踝迅速擦完，拉过被子盖住，抬起头打量娇娇看了一会儿，坐得近了一些。
娇娇眨眨眼，问：“大叔，怎么了？”
“刚才……医生给你检查身体，说你身上有伤口。”赵品桓攥着毛巾，“能不能让我看看？”
娇娇点点头，丢开水袋准备脱衣服。
“不用。”赵品桓制住她要解扣子的手，停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拉着她的衣摆向上，露出肚子。
少女的肚子没有多余的赘肉，肤色白里透红，中央肚脐也小小的，惹人怜爱的形状。
如此，左侧腹部的两道疤就更加明显。每一道疤都有两寸长短，挨得很近，如果不仔细看，就像一条又粗又长的虫子伏在白皙的肚子上，十分骇人。赵品桓不由地皱紧眉头，轻轻地顺着疤痕摸了摸。
娇娇咯咯地笑了，“大叔，好痒！”
赵品桓俯身掀开她左侧后腰处的睡衣，看着淡淡的长伤口，抱住了笑嘻嘻的女孩。
“大叔，”娇娇在他怀里转了转脑袋，“怎么了吗？”
赵品桓直起身隔着睡衣揉了揉她的小腹，问：“肚子还疼吗？”
“不疼了。”娇娇拽着他的睡衣拉了两下，“再给我揉揉好不好？”
“好，给你揉。”
赵品桓侧身倚在她身边拉过枕头，手覆在她肚子上转圈。娇娇低下头，看着自己肚子上的手。
晚饭时候，那个叫周敏的姐姐喝多了，敲着筷子，对她说了很多大叔的事。
周敏说赵品桓为了让母亲开心一点，每次出长途回来都会去看她，可她已经不认识赵品桓了。周敏还说，她的父亲五年前收留了赵品桓，第一次带赵品桓出车因为遇到了抢劫，因为替赵品桓挡了一刀去世的，赵品桓也是因为报恩才留在这里……就连他们现在住的这间宿舍，都是当年老周曾经住的地方。
娇娇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轻声问：“大叔，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女孩带着鼻音的轻问羽毛一样扫过赵品桓的耳廓。他的下颌抵在她毛茸茸的头顶，笑着回答：
“不麻烦。”
“真的吗？”
“真的。”
“大叔，你喜欢周姐姐吗？”
“不喜欢也不讨厌。”
“你喜欢我吗？”
“不喜欢也不会留着你。”赵品桓笑着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脑袋，“小脑袋别的想不起来，就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娇娇缓缓转过身，凝视着他的眼睛，伸出手捧着他的胡须摸了摸，奶声奶气说；“大叔，对不起，你忙了一天，还带我去医院……”
橘色的床头灯光下，少女的眼睛又黑又圆，炯炯地望着他。赵品桓仿佛又看见了脉脉凝视自己的安妮，带着久远的疑问——
我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不能救救我？
他抱住小小的女孩，抚摸着她柔软的鬓发，对着泛黄的石灰墙说：
“我保护你。这次，一定能保护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