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两龄童
听着院中的喧闹,香蕈面色平静,迈步进了院门。
姜恒打量了下四周,也跟了进去。
院子面积不小,南北各有两排厢房,样式如一。
院中中央的空地上支着个大圆桌,摆满了各色酒肉菜肴。
一群衣着各异,老少不同的男子正聚坐桌旁,一起喝着酒,摇着骰盅。
酒桌上觥筹交错,骰盅翻飞,好不热闹。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或是脓疮满手,或是浑身肿胀,或是头皮溃烂,但却浑不在意,只是大口喝酒吃肉。
看到香蕈进来,男子们不由一惊,赶忙纷纷起身,冲香蕈拱手问好:“香蕈仙子,你怎么来了?”
见他们一个个紧张的样子,香蕈笑道:“你们别怕,不是来找你们试药的,只是送个新试药童子来,这里哪间房还空着?”
听到她说不是来找人试药,在场众人顿时松了口气。
其中一个眼睛还没绿豆大的男子起身快步迎了过来,殷勤的往柴房边的一个闭掩着的房门一指,介绍:“那里的偏房还空着,就是没有床铺,不打紧,回头我去山下库房支一套来便是。”
“好。”
香蕈回头冲姜恒介绍:“他们都是我紫芫宫中的试药童子,往后你就和他们住一起。”
说完,她扭头冲那个绿豆眼男子问:“周叔呢?”
绿豆眼男子赶忙解释:“周教头去山下打酒了,下午应该就回来了。”
点了点头,香蕈吩咐:“那等他回来你们告诉他,师父说了,让他教这个新试药童子炼体。”
“是,他回来我便跟他说。”
绿豆眼男子连声应承。
指了指他,香蕈冲姜恒交代:“他是这里资历最久的试药童子,名叫舒北,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他。”
舒北?鼠辈?
这名字还真形象。
姜恒看了他一眼,随即冲香蕈问:“我只有一个问题,下次试药是什么时候?”
听到他的话,一旁的舒北顿时瞪大了眼睛,惊愕的看着他,一脸的不可思议。
而周遭试药童子们则纷纷噤声,连呼吸都放轻了。
见状,香蕈忍不住笑着打趣:“他们听到试药,魂儿都吓轻了,你倒是上赶着问,是上瘾了还是怎么着?”
开了句玩笑,她才说道:“今日你已经试过了药,就等明日再和他们一起抽签吧!”
“抽签?”
姜恒眉头微皱,不明白意思。
“就是每日抽签去试药。”
一旁的舒北开口解释:“宫中每日都需要试药童子,所以每日轮换,按照抽签结果决定谁去,去过的可以轮空一日。”
姜恒闻言,轻轻摇头:“不用抽了,我去就好。”
周遭试药童子听到他的话,顿时面色大喜,连连点头。
“好好好!”
“如此最好!”
“仁兄大义啊!”
但香蕈的话却打破了他们的美梦:“师父定的规矩,谁都改不了。”
看了眼桌上的骰盅,香蕈若有所指的说了句:“师父不喜欢赌徒,你们忘了么?”
闻言,姜恒眼神一动。
她这是在提醒他么?
而周遭一众试药童子听到香蕈的话,却顿时面色齐齐一变。
舒北快步来到桌前,抓过桌上的两个实木骰盅,用力一捏,就捏成了一根根断裂的木条。
跟着他又抓起了桌上的骰子,捂在掌心一搓,骰子也纷纷化为了木屑,从他掌缝间落了下来。
看到这一幕,姜恒有些惊讶。
他没想到,这个贼眉鼠眼的舒北,居然有着这一手好功夫。
“仙子放心,今后我们绝不再赌!若是再赌,就让我们中毒不治而死!”
舒北神色严肃,抬手发誓。
香蕈却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随你们自己,只要别让师父看到就行,别忘了我的话,人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了。”
说罢,她就召出了黄符纸鹤,跃上纸鹤,飘然飞走了。
“恭送仙子。”
舒北带着试药童子们恭敬的行着礼,送走了香蕈,才直起了身来。
眼看香蕈已经远去,试药童子们纷纷围在了姜恒左右,一边打量着他,一边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
“小兄弟你贵姓啊?是哪里人士?”
“你胆子可真大,居然敢在仙子面前那么放肆?”
“看你这一身的毒伤,今日没少试药吧?”
“这是中了什么毒?血都黑了,别不是蚀心草吧?”
“中了蚀心草毒还能活?这院里已经被蚀心草送走十七八个年童了!”
这时,舒北挡开众人,来到姜恒身旁,摆了摆手:“都别在这瞎起哄,我来问。”
说罢,他就堆起笑来,冲姜恒问:“这位仁兄,敢问尊姓大名啊?”
“姜恒,雍州人士。”
姜恒简单的自报家门。
“老乡啊!来来来!坐下说!”
舒北自来熟的拉着姜恒来到了圆桌旁坐下了身来,指着周遭众人笑道:“咱们这里有不少都是雍州人,老四,老八,老十七都是,我也是。”
姜恒看着满头白发的老十七,有些疑惑。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舒北笑呵呵的解释:“咱们试药童子不按年岁论资排辈,而是论先来后到,在这儿待的年限。
我虽然年岁小,但在这紫芫宫里却已经待了两年了,是唯一一个两龄童。
这一桌里,只有老四和老八是龄童,其他的都是不满年的月童。”
说着,他叹了口气:“咱们试药童子就是如此,今日还活蹦乱跳,明日可能就一命呜呼了。
我来这两年里,已经迎来送走无数人了,能凑这一桌酒友,已经相当不易了。”
身材粗矮的老四抓起了桌上的一根肘子,大口啃着,含糊道:“生死有命,大家都是从死囚过来的,能多活一年半载,就已经赚大了。”
“谁说不是呢!”
胸毛旺盛的老八端起酒坛,灌了一大口酒,哈哈笑道:“反正老子的仇家已经被老子灭门了,现在死了也不亏。
我就是想多挣点例钱,给我那苦命的大外甥攒点老婆本。”
“你那点例钱都快被你喝完了!得攒到什么时候?”
舒北挤眉弄眼的调侃了句,才冲姜恒说道:“虽然紫芫宫中的试药童子夭折多,但待遇却是最好的。
从入宫开始,每个试药童子就有三十两银子的月例,每多活一个月,就涨五成月例,上不封顶。
这笔钱是可以存在宗门账房的,若是你有亲人在世,就可以在大夏九州各地的银号里支取这笔银子。
对了,姜兄弟你还有家人在世不?”
姜恒沉默片刻,随即开口:“死完了,就剩我一个。”
听到他的话,桌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不过下一刻,老四就一拍桌子,哈哈笑道:“我也是啊!”
“还有我!”
“我不也是一样?”
一桌试药童子有一半都附和了起来。
在场试药童子都是死囚转来的,家人自然少有在世。
“都是同病相怜之人,哈哈!喝酒喝酒!”
舒北哈哈笑着,取过了一只碗来,端起酒坛,就给姜恒倒了碗酒水,劝道:“拿筷子吃肉!别见外!吃饱了不想家!”
正说话间,院外忽然出现了一座由酒坛垒起的酒山,从院外飞起,向着院里落了下来。
姜恒眼神一凝,但看到周遭试药童子们浑不在意,于是也没有轻举妄动。
轰!
一阵烟尘腾起,散开后,一个单手托举着酒山的壮汉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舒北把酒碗推到了姜恒面前,看了眼托着酒山走来的壮汉,笑着招呼:“周教头,来新人了!酒不够了!就等你的酒了!”
“又来新人了?那今天多喝它几坛!酒管够!”
壮汉声若洪钟,将酒山放在一旁地上,发出一阵金铁脆响。
姜恒这才注意到,原来酒山是摞在一面巨大的盾牌之上。
盾牌足有一丈高,厚逾门板,通体漆黑,上方遍布深深的爪痕。
放下盾牌,壮汉拎着几坛酒来到了桌旁,看向了姜恒,笑问:“你便是新人?这一身毒伤,居然没死?也是条汉子。”
说着,他拍开一坛酒,就递给了姜恒:“来!干一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