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１２９３

　　在黑暗的地廊中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前方终于出现了亮光，两人一猫朝着亮光的地方又走了很短的一段路，便来进入了一个老旧的楼梯间。

　　这个楼梯间和1号楼的楼梯间形制完全一致，但成建年代明显更为古早，墙皮大面积剥落，露出大片大片的水泥砖，缓步台上的旧窗户只剩下一个锈迹斑斑的框体，窗玻璃早已不知所踪。

　　楼廊的墙体内部，手指疯狂抓挠墙壁的声音不断响起，电梯井里，女人的低泣声回荡不息。

　　陈震在1号楼整整待了三年，他可以清楚地分辨出，不管是手指抓挠墙壁的声音，还是电梯井里女人的哭泣声，都和1号楼有着很大的不同。

　　这里的抓挠声更为歇斯底里和狂躁，女人的哭泣声也更为尖锐。

　　厨子没有多做停留，快步离开楼梯间，穿过一楼楼厅，来到了雾气弥漫的广场上。

　　出门时，陈震回头看了眼楼牌，银色月光照耀下，金属打造的楼牌几乎被锈迹完全覆盖，但依旧能看清上面的数字：1293。

　　原来他的认知一直都是错的，这个小区里至少有一千多栋楼！

　　现在陈震终于有点理解狐狸的话了。

　　是那个小区，又不是那个小区。

　　规模如此庞大的小区，根本不可能直接进行爆破拆除，那样一来，巨量炸药引发的冲击力，混合楼房倒塌在地面引起的震荡，甚至能将一整片地区的岩壳完全崩碎。

　　现实世界中的栎花苑小区，绝对不可能这么大。

　　“你到底是不是人？”花猫围着陈震转了几圈，满脸疑惑地问道。

　　这家伙为什么对这个问题这么感兴趣？

　　陈震盯着猫问：“这很重要吗？”

　　花猫摇摇头：“不是重要不重要的问题，我单纯就是好奇，你的皮是人皮，骨头也是人骨，肌肉、血液、脏腑，也全都是活人该有的样子，可既然是活人，为什么你身上的气息会怎么奇怪——你今年多大？”

　　“二十五。”

　　花猫的表情越发疑惑：“二十五？不对啊，一个二十五岁的人，为什么散发出了新生婴儿的气息，你这副身体好像是不久前才刚刚被孕育出来的。”

　　陈震又看了猫一眼，心说避难所的尸伯都不太正常，这只猫可能也是个神经病。

　　花猫和陈震对话的这段时间里，厨子的脚步未曾停过，他一直朝着某个固定的方向坚定地走着，陈震能清楚地感觉到，自离开公寓楼以后，厨子走的一直是一条直线。

　　雾气笼罩下的这片广场和1号楼外的广场完全不同，这里没有满地的落发和粘腻的污渍，反而落满了沙土，像是不久前才被沙尘暴席卷过一样，在细碎的沙尘之中，还夹杂着许多灰色绒毛，看上去很像羊毛。

　　陈震不禁联想，在离这片广场不远的地方，应该存在一大片完全没有被石砖覆盖的裸露地表，那里很可能是一片面积很大的戈壁滩，又或者直接就是沙漠。

　　这时厨子突然停下了脚步，他高昂着胸膛，眼睛直视雾气深处，像是在期盼什么，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大约过了一分钟左右，厨子旋转身形，朝左手的方向继续行进，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来朝陈震招招手，示意陈震跟紧点。

　　陈震快走几步和厨子拉进距离，但又不敢离得太近，在他看来，厨子的危险程度不亚于疯子，疯子的危险来源于他癫狂，厨子的危险则来源于他的行为让人无法琢磨。

　　“哎，我说，”一旁的花猫突然开口说话：“厨子他为什么把家给烧了，我在床底下睡觉的时候，厨房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陈震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道：“疯子给秀才和木匠下了毒，厨子砍了疯子，疯子带着冬姐跑了，之后厨子又补刀杀死了秀才和木匠，再然后，厨子就把避难所烧了。”

　　猫歪着脑袋盯了陈震一会儿，大叫：“你踏马在逗我？”

　　陈震说：“厨子杀回厨房之前，疯子一直跪在地上给我磕头，边磕边哭。”

　　他尽量将自己认为重要的细节简洁地陈述出来，原因无他，只是想知道疯子为什么做出那样的事，想知道厨子接下来又打算对他做什么，眼前这只狸花猫，也许是唯一能解答这些问题的re……猫。

　　猫眯起眼睛，陷入了沉思。

　　过了很久，它才开口对陈震说：“疯子对着你磕头，难道是把你当成他妈了？”

　　“他母亲和我很像吗？”

　　猫瞬间暴躁：“我踏马怎么知道他妈长什么样，我就是那么一说，你当什么真啊！疯子的脑子有问题，你的脑子也有问题……”

　　话说到一半，猫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时，它扭头朝厨子看了一眼，又转过头来，一脸深意地看着陈震说：“厨子好像特别在意你啊，你不会是他的私生子吧，我擦，你妈肯定眼瞎了，不然怎么能看上这货！”

　　厨子的大手适时来到了猫的面前，食指一震，猫“唰”的一声就被弹飞出去。

　　银色月光下，猫如同一颗划破浓雾的流星，渐飞渐远，渐飞渐远，最终没入了肉眼望不穿的雾海深处。

　　陈震在内心深处十分感谢厨子，他再也不想和那只畜牲有什么交流了。

　　厨子并不打算停下来等猫，他仅仅是朝猫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便继续带着陈震朝既定方向前进。

　　走了没多远，两人就来到了一片没有地面砖覆盖的区域。

　　与陈震预想中不同的是，这里既不是戈壁滩也不是沙漠，而是一片长势旺盛的草地，但在没踝高的青草之中，竟夹杂着大量细沙。

　　据陈震所知，自然界中不太可能存在这样的天然地貌，像这种草木和黄沙同时大面积出现的情况，只有可能出现在人工打造的防沙林中，但地上的野草显然就是普通的鼠曲草，根本没有在干旱沙地中存活的能力。

　　继续前进，视野中开始出现树木，这些树的树干都非常粗壮，至少要两三个人才能环抱过来，起初受雾气的遮挡，无法用眼睛测量出树木的高度，但随着出现在视野中的树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雾气竟也开始渐渐变淡了。

　　大约十分钟以后，视野中已经完全不见雾气，但抬头向天空望去，却依然看不到月亮，三四十米高的高空中，大树的树冠层层连接、堆叠在一起，密不透风，视线根本无法透过它们，看到树林外的天空。

　　于此同时，一座双层小楼在林影深处浮现出来，如果陈震没猜错的话，那里也许就是厨子此行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