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8 迟来的审判
白龙在白雪皑皑的明月山脉上空飞掠而过。
七座紧紧相连的细长白塔在云雾之间若隐若现,恍若七把纯白的匕首刺入苍穹的腹心。
“陛下,前方就是鹰巢城了。”布兰·史塔克道。
山姆威尔沉默点头,拍了拍克利奥帕特拉的脖颈,示意它降落下去。
作为谷地的政治中心,鹰巢城坐落在明月山脉之巅,是维斯特洛大陆最高的城堡,也是号称最无法攻破的城堡。
要想到达鹰巢城,入侵者必须先攻下狭窄山道上的血门,再攻陷山脚下的月门堡,然后通过一条非常狭窄的羊肠小道攀爬上山。整个过程都会暴露在鹰巢城和山上三座副堡的攻击之下。
这座山巅之城是由华丽的白石建成,与积雪融为一体,在阳光下反射着炫目的光彩。
白龙的降临在城堡中引起了一番骚动,但很快,鹰巢城公爵劳勃·艾林的母亲,莱莎·徒利夫人便在几名全副武装的骑士簇拥下前来觐见。
“凯撒陛下,实在没想到您居然来到鹰巢城,我们也没有得到通知……”
“我们也是刚好路过,并非正式拜访。”山姆威尔道,“也不会过多停留,休整一晚就走。”
“好,好。”
相比于上次在星坠城见面时的模样,莱莎夫人仿佛彻底变了个人。
她看起来像是老了二三十岁,红棕色的头发稀疏且夹杂着灰白,昂贵的天鹅绒长裙和宝石胸衣下,藏着臃肿松弛的身体。
她苍白的脸颊扑了粉,可依然遮不住那一道道沟壑似的皱纹,明明才三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却跟个五六十岁的老妪没什么区别。
“姨妈,”布兰·史塔克被阿多背着跳下龙背,道,“你最近还好吗?”
“挺好,挺好。”莱莎夫人挤出一个笑容,“布兰,我听说你从高塔上摔下来,真是太可怕了!幸好七神保佑,让你活了过来。”
“可惜,七神没有保佑姨父。”布兰突然冷不丁地说道。
莱莎夫人面色一僵,眼中闪过一抹惊恐,但又立刻隐去。她殷勤地走到国王身边,道:
“陛下,请赶紧进屋吧,外面冷。”
“这里再冷还能冷得过长城?”山姆威尔不咸不淡地说道。但还是迈步向城堡走去。
花园中已经被大雪覆盖,白茫茫的一片。
山姆威尔在经过一座流着泪的白色女性大理石雕像前停住脚步,回头对莱莎夫人问道:
“这应该就是艾林家族的阿莱莎之像吧?”
“是的,陛下。”莱莎夫人虽然不知道国王为什么突然对这座雕像感兴趣,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我听说六千年前,阿莱莎·艾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惨遭杀害,却没有掉落一滴眼泪。”山姆威尔若有所指地说道,“所以诸神惩罚她死后泪流不止。”
“是的。那座巨大的瀑布阿莱莎之泪便是以她命名,诸神惩罚她的眼泪日夜不停地从明月山脉中流出,浇灌了谷地平原的黑色沃野。”莱莎夫人有些心虚地说道。
“诸神是公正的。”布兰做出评价。
山姆威尔没有多言,继续往前,穿过一扇狭窄的鱼梁木门,进入大厅。
昏黄的夕阳透过拱形窗户照进来,十数根火炬插在窗户之间的铁烛台上,散发的热气温暖了整个大厅。
蓝纹白色的大理石地板尽头,是一个鱼梁木雕刻的王座,椅背上画着艾林家族的新月猎鹰纹章。
山姆威尔在王座上坐下,问道:
“劳勃·艾林公爵呢?”
“他睡下了。”莱莎夫人道。
“这么早?”
“是的,陛下。劳勃他还小,比较嗜睡。”
“现在国王驾临艾林谷,公爵都不亲自出来迎接?”布兰发出质疑。
“实在抱歉,陛下。劳勃他身体一直不好,刚刚喝下了罂-粟花奶,恐怕很难叫醒……”
“那就算了。”山姆威尔摆摆手,转而问道,“安达·罗伊斯伯爵呢?”
“安达伯爵回了符石城。”莱莎夫人道。
山姆威尔眯起了眼睛,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他是我任命的谷地守护,在劳勃公爵成年之前,该由他来代为主持谷地政局,怎么能回符石城?”
“安达伯爵不适应鹰巢城的寒冷。”莱莎夫人小心翼翼地看了国王一眼,又道,“而且陛下,谷地守护一职向来都是艾林家族世袭……”
“你在质疑我的任命?”山姆威尔道。
语气中的冰冷瞬间席卷整个大厅,甚至连墙壁上的火炬都黯淡了下来。
“没,没有……”莱莎夫人感受到一股恐怖的威压,犹如海潮般倒卷而来,令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不明白这位国王为何如此针对自己,但想到自己弟弟即将迎娶对方的妹妹,便准备拉拉关系,缓和气氛:
“陛下,不知道艾德慕和塔拉的婚礼是什么时候,我想早做准备,带劳勃一起去观礼。”
山姆威尔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用淡漠的目光静静地看着莱莎夫人,直到看到对方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才再次开口道:
“召集城堡中的所有骑士,我有事要宣布。”
莱莎夫人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但也不敢违背国王的命令。
很快,鹰巢城中上百名效忠艾林家族的骑士便聚集到了大厅中。
“陛下,艾林家族的骑士都到齐了。”莱莎夫人道。
她偷偷打量着高台上的国王,他坐在鱼梁木王座上,身后的大理石墙壁反射苍白的光,冰冷的光……但这也不及国王的一半冰冷。
他从绝境长城而来,仿佛也将极北之地的玄冰都带到了鹰巢城。
莱莎夫人心中惴惴不安,但同时又在不停安慰自己——
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那件事!
可如果不是,国王为何对自己这般态度?
还有阿莱莎之泪的暗示……
“诸位,”国王开口了,宏亮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今天我要你们做一个见证。”
见证?
艾林家族的骑士们闻言都有些疑惑,但还是静静地聆听着国王的发言。
“四年前,上一任鹰巢城公爵琼恩·艾林被人下毒,死在星坠城。当时我也在场,目睹了惨剧的发生。”山姆威尔继续道,“当时我便下定决心,要还琼恩·艾林公爵一个公道,找出杀害他的真凶!”
“真凶不是已经伏诛了嘛,陛下。”莱莎夫人连忙道,“就是‘红毒蛇’奥柏伦·马泰尔呀,您亲手在天及城杀死了他!您已经为琼恩·艾林公爵报了仇!七神见证,艾林家族将永远铭记您的恩德!”
“是吗?”山姆威尔淡淡一笑,转头看向一旁的布兰·史塔克,问道,“听说‘三眼乌鸦’在时光长河中飞翔,看到过往的景象。布兰,你看到杀害琼恩·艾林的真凶了吗?”
布兰点点头,用冷漠的目光注视着莱莎夫人,道:
“姨妈,杀害琼恩·艾林的真凶,就是你。”
此言一出,大厅中顿时一片哗然。
骑士们纷纷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向莱莎夫人。
“你在开玩笑,对不对?布兰?”莱莎夫人的双手在颤抖,脸色变得比鹰巢城的白石墙壁还要苍白。
“我可以用史塔克家族的名誉起誓。”布兰郑重其事地说道,“我所说的绝无谎言。”
“不!绝不!”莱莎夫人尖着嗓子叫道,“你在撒谎!我怎么可能谋害自己的丈夫!”
“因为你根本不爱自己的丈夫。”布兰继续用淡漠的语气道,“你爱的是‘小指头’培提尔·贝里席,也正是他指使你下毒害死了琼恩·艾林。”
大厅中的议论声顿时更大了。
“谎言!都是谎言!”莱莎夫人用颤抖的手指着布兰,嘴脸渐渐狰狞,“你为什么要害我!我可是你母亲的姐姐!”
“弑亲之人,诸神不容。”布兰道。
莱莎夫人气得发抖,但随即她便看到了高台上的国王,连忙道:
“陛下,您可千万别相信布兰的谎言!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我……”
“如果我相信呢。”山姆威尔淡淡地打断道。
莱莎夫人顿时僵在了原地,仿佛成了一座冰雕。
山姆威尔再次开口,质问道:
“莱莎·徒利,当初劳勃·拜拉席恩在君临举行对红毒蛇的审判,邀请你前去作证,你为何不去?”
“我……”莱莎夫人立刻叫道,“我担心被红毒蛇报复,对,我怕他也毒死我!”
“哦?是嘛。”山姆威尔道,“那么跟小指头的恋情呢?”
“都是谎言!”莱莎夫人嚷道,“我怎么可能爱上一个出身低微的家伙!您去过贝里席家族的领地吗?那里只有荒凉的海岸,嶙峋的巨岩,还有羊屎和马粪!”
“如果真是这样,那您为何要怀上这么一个小贵族的孩子?”布兰质问道。
听到这话,莱莎夫人如同被一道闪电击中,呆立在原地,半晌没动。
“是的,姨妈,我都知道。”布兰说道,目光中闪烁着怜悯,以及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睿智,“您不必费力否认了。”
山姆威尔也开口道:
“其实小指头临死前,将这一切都告诉我了。只是这么年来,我一直没功夫处理这件事,而你又一直躲在鹰巢城。但是莱莎·徒利,你不可能永远躲下去。诸神也不会容许你继续躲下去。
正义的审判迟早会降临。”
莱莎夫人在原地摇摇晃晃了几下,瘫倒下去,不再费力辩解。
她凄然一笑,将双手放到自己肚子上揉搓,道:
“是啊,我爱培提尔。我们之间经历了多少坎坷,多少折磨。你们不会知道。我确实曾为他怀过一个无比甜美的小宝贝。”
她的面容变得狰狞:“可他们夺走了他!用一杯月茶……当父亲端给我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喝的是什么!他们谋杀了我的孩子!
然后将我丢给一个浑身发臭的老东西!
我恨他们!
我恨所有人!
培提尔告诉我说会替我们的孩子报仇!
我果然报仇了!
哈哈哈哈!
琼恩·艾林,那个老东西至死都不知道是谁杀了他!
哈哈哈……”
听着莱莎夫人的疯狂言语,艾林家族的骑士们纷纷色变,终于有人忍不住愤怒地嚷道:
“杀了她!为琼恩大人复仇!”
“杀了她!”
“杀了她!”
越来越多的声音开始附和,在大厅中响成一片。
山姆威尔从鱼梁木王座上起身,走下高台,来到莱莎夫人身边,伸手拽住她的胳膊。
她也没有挣扎,任由国王拖着自己走。
山姆威尔来到大厅中央,那里矗立了两根纤细的石梁柱,大理石的墙壁上开了一扇狭窄的鱼梁木门。
它紧紧关闭着,上了三道沉重的青铜门栓。
但透过缝隙,还是能够听到狂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这是月门……”莱莎夫人看到门上雕刻的新月图案,脸色变得无比苍白。
应该是意识到了国王准备做什么,她突然开始挣扎。
但在山姆威尔面前,这点挣扎根本就是徒劳。
他一边按住莱莎夫人,一边提起一根青铜门栓,抽出来,丢到大理石地板上。
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
砰——
刚刚抽开第三根门栓,沉重的木门便被狂风吹开,狠狠砸在墙壁上。
木框上全是雪,寒风更是将冰霜源源不断地灌进大厅。
莱莎夫人瑟瑟发抖:
“求求您,陛下!慈悲!慈悲!我还有个孩子!我的弟弟将要迎娶您的妹妹!慈悲!”
“你这样的女人,不配得到慈悲。”
山姆威尔说着,反手扣住她的双腕,锁在背后,强行将她推到月门之前。
门外,唯有青天、白雪、狂风和虚空。
莱莎夫人发出尖叫,右脚踩到一块积雪上,雪块悄然滑落月门,消失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中。
显然,下面除了空气还是空气,依山而建的鹰巢堡,下面是万丈深渊。
“不!不要!”莱莎夫人哭嚎道。
“这是迟来的审判。”山姆威尔道。
然后轻轻一推。
莱莎夫人踉跄往前,一头扎进了月门中。
她发出尖叫,但很快便消散在虚空中。
很长的时间里,唯有寒风在无尽地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