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1 背叛
维斯特洛大陆,北境。
暴风雪已经连下三天。
作为七国中最寒冷的地域,北境往往在夏天结束就会开始下雪,一场比一场大,直至凛冬降临,皑皑白雪笼罩一切。
一片纯白的荒原上,近千人的军队犹如爬出巢穴的钢铁长蛇,在深雪与坚冰之中艰难前行。
史塔克家族的冰原狼旗帜冻结成一个冰条,在寒风中僵硬不动。
罗柏·史塔克年轻的面庞上留起了长胡须,既是因为行军无暇打理,也是为了给面部保暖。
他的脚下穿着古怪的鞋子,这种用弯曲的木头和皮带绑成的长条状怪东西被北境人称为熊掌。
将熊掌套在靴底,可以在雪面上行走,却不会踩碎雪壳,把大腿陷进去。
抬眼望去,前方的土地已经成了白茫茫一片,遮掩了石块、树根和深坑,寒风吹来,裹挟着翻卷雪花,让每一步都变得危机重重。
一阵战马的嘶鸣声让罗柏停下了脚步,罗柏回过头去,看着后方辎重队的混乱,眉头绞在了一起。
“怎么回事?”罗柏询问。
队伍也停止了前行。
没多久,传令官才来汇报。
原来是辎重队在经过一片起伏不定齐腰深的雪原时,没有注意到下方暗藏着冻结的池塘。结果池塘承受不住货物的重量突然碎裂,冰水吞噬了三名车夫和四匹驮马,连带还有两名上前救援的人。
虽说此时距离天黑还早,但罗柏看着还在肆虐的暴风雪,下达了原地扎营的命令。
随后,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辎重队,看着人们从冰水中拖出几具尸体。
“这个还有气!”有人大呼小叫地呼喊。
罗柏也跑了过去,帮着把湿透的衣服剪掉,又用暖和的毛坯裹住伤者,同时命令众人赶快生火。
那人已经冻得双唇发紫,皮肤白的跟牛奶一样,哪怕被安置在火堆旁也无法改变这一点。
剧烈地哆嗦了半个小时后,便发着高烧陷入昏迷,然后再也没有醒来。
罗柏神色凝重地坐在火堆旁,出神地盯着跳跃的火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人,”后勤官凑了过来,小声道,“我们的粮草顶多还能坚持七天……”
罗柏闻言没有动静,好半晌之后才沉默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但知道归知道,他对此毫无办法。
这场绵延了大半年的战争已经快要将史塔克家族拖垮了。
其实在战争之初,哪怕面对兰尼斯特家族、波顿家族以及谷地诸侯的联合围剿,史塔克家族也是不虚的。
而作为北境公爵长子的他,虽说是第一次上战场,却也表现出非凡的领兵天赋,连战皆胜,一度甚至快要将兰尼斯特家族的联军赶至卡林湾以南。
但随着敌人改变策略,不再与己方正面作战,形势就渐渐变得不妙起来。
由于临冬城陷落,史塔克家族的军队得不到补给,只能依靠其他北境家族的支援。
好在艾德公爵在北境威望甚重,除了少数几个铁了心跟随波顿家族的,北境各大家族都能提供后勤保障。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北境各大家族看不到战争结束的迹象,对史塔克家族的支援便一天天地减少。
对此,艾德公爵也没有过分苛责,毕竟凛冬将至,各大家族都要储备粮食准备过冬,他也不好再强行要求他们提供粮草支援。
两个月前,艾德公爵不再跟兰尼斯特联军纠缠,率军北上试图夺回临冬城,但遭到了城中波顿家族守军的顽强抵抗,同时兰尼斯特组建的联军也在这时候尾随上来,趁着他们攻城之际,进行袭击骚扰。
这种情况下肯定没法再继续攻城了,但当艾德公爵调转头来,准备与兰尼斯特家族一决胜负的时候,对方却又缩回了营地,坚守不出。
气急败坏的艾德公爵痛骂泰温不配用雄狮当纹章,该改成老鼠才对。
可骂归骂,艾德公爵也清楚,泰温是找到了自己目前最大的弱点。
丢了临冬城的史塔克家族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这场战争只要继续拖下去,他们迟早会败亡。
北境各大家族再怎么爱戴史塔克家族,也不可能不计成本地供养他们,尤其还是在凛冬将至的时候。
在临冬城下干耗了一个多月后,艾德公爵手下的大军已经越来越少,粮草也越来越紧缺。
他知道继续这样下去只能等死,便派儿子罗柏率领一支军队南下前往河间地请求支援。
孪河城的佛雷家族还站在他们这一边,只是军队被堵在了卡林湾以南;奔流城的霍斯特老公爵虽然已经过世,但徒利家族是史塔克家族的姻亲,有这层关系在,罗柏如果能打通卡林湾这条咽喉要道,应该可以获得不少来自河间地的助力。
只可惜,刚离开临冬城没多久,罗柏南下的军队就遭遇暴风雪,眼看就要被困在半道上,更糟糕的是,粮草也快耗尽……
就在罗柏一筹莫展之际,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嚣的马鸣声。
没多久,就见罗德里克爵士小跑过来,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欣喜:
“罗柏少爷,我们遇见了达斯丁家族的哨骑!他们说,芭芭蕾伯爵夫人正率军前来支援,此刻就在前方的小镇扎营!”
“太好了!”罗柏噌得一下从雪地上爬了起来,又转身上马,“快,我要亲自去见芭芭蕾夫人!”
带着一队骑兵,罗柏在达斯丁家族哨骑的带领下西行了六七里地,便看到了一座军营。
营地设在一个贫瘠的小镇上,那里原本只有十几间农舍、一座长厅和一个瞭望塔。如今周围遍布大大小小的帐篷和篝火。
小镇外还有一座湖泊,几名士兵凿开冰面在钓鱼。
罗柏走进瞭望塔,风雪被挡在外面,屋中的篝火散发着暖意,让他全身发痒。
“伯爵夫人。”罗柏摘下帽子,俯身行礼,“感谢您在这样一个艰难的时刻对史塔克家族的支持,我们必将永远铭记于心。”
芭芭蕾·达斯丁伯爵夫人年过半百,身材高挑笔直,穿着一件镶嵌了松鼠毛的黑色大衣,胸口绣着两柄交叉黑柄锈长斧和一个黑色王冠。
“为封君而战是达斯丁家族的荣耀。”伯爵夫人笑着邀请罗柏来到篝火边坐下,“而且我的夫君生前最为崇拜艾德大人。”
“父亲一直将威廉·达斯丁伯爵视为最好的伙伴和战友。可惜簒夺者战争中,他战死在极乐塔下,父亲常常向我们提起当年那一战,说威廉伯爵战得英勇,死得荣耀。”
说这些话的时候罗柏有些心虚,因为对于当年极乐塔那一战,艾德公爵从不肯向别人提起。
自然也没有称赞威廉伯爵如何英勇了。
“是嘛。”芭芭蕾夫人饱含深意地看了罗柏一眼,将一个酒囊递了过去,“喝点吧,鹰嘴屿的白兰地,最适合用来对抗严寒。”
罗柏道了声谢,接过酒囊喝了一大口。
香醇浓郁的烈酒在口中爆开,顺着食道流入腹中,像是在身体里点燃了一把火。
“好酒!”罗柏又道了声谢,“芭芭蕾夫人,您这次带了多少人和粮草?”
“三千人,粮草嘛,应该够吃上半年。”
罗柏脸上露出喜色,便将艾德公爵交给他的任务合盘托出,随后问道:
“夫人,您是准备跟我一同南下?还是北上去汇合我父亲?”
“北上。”芭芭蕾夫人嘴角微微翘起,“我已经太久没见到艾德大人了,很想跟他叙叙旧。”
“好的,相信父亲一定会热情招待您的到来。”
“他会吗?”芭芭蕾夫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当然会!”罗柏大声道,忽然觉得一阵头晕,或许酒太烈了吧。
“你父亲可不是个热情的人。倒是你伯父布兰登算得上热情。太热情了。”芭芭蕾夫人语气飘忽,“我依然记得他夺走我贞洁的那个晚上,我的血流在他的身体上。布兰登很欣赏那一幕,他说,染血的剑才是最美丽的剑。”
罗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这对话怎么变得这么古怪。
他想要换个话题,却发现脑子晕晕乎乎,像是生了锈。
芭芭蕾夫人还在自顾自地继续道:
“他曾亲口跟我保证说要娶我,可惜你的祖父对南方有野心,当然不想让儿子娶自己封臣的女儿。所以我父亲退而求其次,想把我嫁给布兰登的弟弟,也就是伱的父亲艾德。
结果,艾德也被南方的女人夺走了。不过还好,我嫁给了年轻的威廉·达斯丁伯爵,直到你的父亲再次将他夺走……”
“我的父亲带着您的丈夫上了战场。”罗柏辩解道,眼前的篝火开始出现重影,他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是啊。簒夺者战争嘛,大家都知道。”芭芭蕾夫人嘴唇扭曲,露出一个丑陋的笑容,“我的丈夫为史塔克家族战死沙场,可艾德却连他的尸骨都不带回来了,只是随意地葬在多恩边疆的赤红山脊下……”
“当时情况特殊……”
“怎么特殊?七位北境贵族为了营救被雷加王子掳走的莱安娜·史塔克,跟随你父亲去了极乐塔,结果战死了五位,你父亲却只带着自己妹妹的尸骨返回北境,这就是他对待为他效死的封臣的方式吗!”
罗柏终于意识到不妙,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夫人……您难道要背叛……”
“背叛?”芭芭蕾夫人哼道,“你们现在还有资格继续当北境之主吗?临冬城都丢了,一群丧家之犬,偏偏还想继续当狼王。”
罗柏伸手去拔剑,眼前却猛地一黑,仰头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