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虎落平阳不如狗
涧国，姜家。
一名下人进来通报。
“启禀族长，薛家家主带着他千金来了。”
正在喝茶的姜家族长姜通连忙起身：“快请。”
不少时，一位鹤发老者便带着一少女走了进来。
姜通脸上挂起笑容：“什么风把薛兄给吹来了，快快请坐。”
二人寒暄两句，薛家家主笑道：“姜兄知道在下快人快语，在下也不绕弯子，此次来，乃是前来退婚的。”
会客厅中还有一众长老，听到退婚二字，脸色不由一变。
姜通面不改色，仍是挂着笑容：“不知薛兄何意，我姜家世子姜枫乃是涧国千年难遇的天才，随军征战四方，年方十六便身经百战，是我国最年轻的将军，难道还配不上贵府千金？”
薛家家主身后少女冷笑一声：“只怕什么将军天才，马上就不是了。”
薛家家主喝道：“长辈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他话虽如此，却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
少女退后一步，不再言语。
薛家家主道：“家法不严，疏于管教，让姜兄见笑了。”
姜通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薛兄言重了，只是不知道令千金的话，何意？”
薛家家主故作惊讶：“姜兄还不知道吗？在下以为你姜家与我薛家都是涧国世家，姜枫姜世子被废的消息应当也传到姜兄这里才是。”
姜通面色一变：“你说什么！”
他话音刚落，又有家丁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启禀族长，世子回来了，不过……不过……”
姜通沉声道：“不过什么？”
通报家丁被姜通余光一瞥，登时魂飞魄散，颤声说道：“不过世子似乎受了严重的伤，是几个兵抬回来的……”
咣当！
茶盏应声落地，姜通面色一凛，大步朝外走去。
众长老神色各异，谁都瞧得出来，这位见惯大风浪的家主，慌了。
唯有大长老脸上闪过莫名笑意，与薛家家主暗暗点头。
众人一齐来到院中，只见四名涧国兵士抬着一名锦衣少年缓步而来，见姜通亲自前来，便将其放下。
这少年便是姜家世子姜枫。
这四名涧国兵士臂膀上都身着白袍，一看就晓得是涧国无敌之师白袍军。
此刻这四人面沉如水，一语不发。
姜枫面无血色，却挂着不符合年龄的刚毅。
“家主，让你失望了，受了点小伤。”
他笑着，仿佛身上重伤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姜通不等他言罢，便上前亲自搭脉。
这一搭，眉头就蹙得更紧了。
姜枫咧着干涩的嘴，有气无力地笑着。
“经脉具断，丹田已毁，军中医师已断过脉了，家主不必再劳心伤神。”
个大长老面面相觑。
经脉具断？
丹田已毁？
这意味着不仅这位涧国第一天才，曾经的天之骄子，不仅未来不能再修行，就连生活自理也成困难。
下半辈子，只怕要在床上度过了。
姜枫是什么人？
涧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将军，束发之年便至炼神期巅峰，是数百年来最有望超凡脱俗，飞升成仙的绝顶天才。
也是姜家在涧国拥有第一家族称号的最大依仗。
现遭逢如此大变，不仅姜枫前途尽毁，整个姜家在涧国的地位也要滑落不少。
可这少年依旧乐观，丝毫没有沮丧的神情。
薛家家主在一旁观望，心中诧异，寻常少年若是受了这等重伤，只怕早已一蹶不振。
这姜枫，还真是一位少年英雄。
可惜，今天就是英雄末路了。
薛家家主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随后朝大长老打了个眼色。
姜家大长老立时心领神会，从人群中站出来。
“族长，发生这等变故我等也是惊愕不已，不如另立新世子，枫儿废了，绵儿尚在啊。”
姜通面色一凛，冷声道：“大长老落井下石也未免太快了些，枫儿方达府邸，尚未安置，大长老就要夺他世子之位？”
大长老面对姜通冷茫丝毫不惧，他淡淡道：“姜家能有今日辉煌，可不是靠情分得来的，枫儿既废，唯有绵儿才有资格继承世子之位，近日绵儿又突破了炼神期，已是化神初期，家主觉得绵儿当不当得？”
“什么？”
姜通大为震惊。
姜绵是大长老嫡长孙，实力仅次于姜枫，在年轻一辈是妥妥的第二人，没想到居然也突破到了化神期，倘若姜绵做这世子，姜家的地位保住是十拿九稳。
只是姜枫为姜家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作为家主，在这种情况下当着众人夺去姜枫世子的头衔，这和羞辱他又有什么分别？
这时薛家家主开口道：“大长老所言极是，今日虽是前来与姜枫世子解除婚约，但与新世子再结连理也未尝不可。”
听完薛家家主的话，姜通彻底犹豫了。
如果姜绵破境属实，与薛家的联姻仍可继续，那非但姜家在涧国的地位不会下降，反而会更加牢固。
只是对姜枫，太不公了。
大长老继续添油加醋：“家主何须顾虑？枫儿既已成了废人，就当老老实实交出世子位置，我姜家也不是什么无情的家族，枫儿下半生自然还是由我姜家抚养，况且，族长可别忘了，枫儿在血缘上，可跟姜家没有半分关系。”
薛家千金薛蓉苦声道：“蓉儿只想嫁举世无双的大英雄，不想嫁个下半辈子床都下不了的废物，姜叔叔可要为蓉儿做主呀。”说完还不忘不屑地朝姜枫一瞥。
姜通久久不语，若是没有姜绵这个意外，他作为姜家家主，今天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外人折辱姜枫半分，哪怕姜枫不过是他捡来的义子。
可如今的形式，大长老与薛家家主一唱一和，他哪里还不明白，表面上大家还没撕破脸皮，实则就是在向他逼宫，今日非要立姜绵为世子不可，甚至……
甚至他们还想逼死姜枫。
可路只有两条，一条是死保姜枫，那么整个姜家会得到一个仁义之名，过段时间也要重新再立世子。
另外一条就是现在废掉姜枫，立姜绵为世子，重启与薛家的婚约，从此姜家继续青云直上，姜枫不过是家族辉煌史上的一个小插曲，一个意外。
往日对姜枫客气有加的各长老无人为其发声，唯有送他入府的四名兵士怒目而视。
可他们终究敢怒不敢言，他们只不过是马前小卒，以他们的身份根本不足以插手这种大宗族的事，更何况还是家事。
姜枫自说完第一句后就再没有开口，他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当真是虎落平阳不如狗。
只是令他意想不到的，却是接下来的一幕。
二长老也说道：“大长老与薛家主所言甚是啊，姜枫毕竟不是我们姜家人，原本他是天之骄子，姜家在他带领下若是能创辉煌那再好不过，如今已经被废，世子之位自然应当由我姜家血脉来继承，这也是众望所归。”
其余几位长老也发生附议，说应当立即废除姜枫世子之位。
姜枫冷笑，原来自己为姜家出生入死，几次在战争中几乎丧命，才换来姜家今日的辉煌，在他们眼中居然彻头彻尾只是一个外人。
薛蓉拉着薛家主的衣袖摇摆，娇声道：“爹，你快再劝劝姜叔叔，蓉儿怎么能将自己托付给一个废人，蓉儿愿意嫁给绵儿哥哥。”
薛家家主笑道：“姜兄，莫要犹豫了，你瞧孩子都表达意愿了，咱们做长辈的理当成人之美，往后姜薛两家共创辉煌。”
姜枫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当年那个满目崇拜，非自己不嫁的薛蓉，如今却是这副嘴脸，他更没有想到的是，无论是姜家这群“族人”还是数日前还笑脸相迎一口一个枫儿的薛家主，竟置他于无物，他们语气之中，自己早已和一个死人无异。
姜通终于放开搭脉的手，面色一寒。
“我姜通宣布，即日起，废除姜枫世子之位，由姜绵继承，不日继位。”
姜枫终于开始惨笑。
姜通是他的义父，是那个将他养大的义父，无论是薛家家主还是那些墙头草长老，对他如何恶语相向，他都可以充耳不闻，但姜通不一样。
自始至终，姜通在他心中都是一个慈蔼又严厉的长辈，今日却仍是瞧见了他“铁面无私”的样子。
自己已是废人，世子之位迟早要易主，哪怕自己为家族立过许多功，这些他都想得通。
可为什么要在今天，要在回府的第一天，要在这样的情况下宣布世子被废？
薛家千金薛蓉不愿嫁给一个经脉具断丹田尽毁的废物，他也想得通。
可为什么义父可以容忍她一个外人，一个晚辈，在自己家族府上大放厥词，恶语相向？
薛家家主不愿自己女儿下嫁一个废物，带人前来退亲，他也想得通。
可为什么薛家家主却可以先自己一步来到姜家，提前带着退婚的薛蓉上演这出戏？
这一切的一切，如果说没有预谋，那只怕傻子才会信。
姜枫不傻，但他胸膺如堵，有些话必须说出来。
“家主，我姜枫为家族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当真就任如旁人折辱？”
不等姜通答话，薛蓉便抢道：“父亲时常教导我们，人活在世上，都要有其利用价值，才能成为别人相交的筹码，你姜枫此刻与废人无异，下半生还要让姜家养着，别说利用价值，简直就是负担，姜叔叔不将你扫地出门已是大恩大德，你这废物还有脸说这话？”
姜通面色铁青，可终究没有说话。
姜枫双拳紧握，指甲嵌入掌心肉中，鲜血顺着双手齐齐留下。
“住嘴！外来贱人，安敢如此！”
一阵灵力暴动自姜枫体内破出，凌厉的气浪席卷而去，将薛蓉震得面色惨白。
在场众人下意识运功抵挡，仍是被震得衣袂鼓舞，须发乱飞。
众人齐齐变色，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这姜枫经脉具断，仍能发出如此强厉的灵力波动。
薛蓉吓得怔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姜枫经此一喝，五脏六腑火辣辣生疼，喉咙一甜，喷出一口血来。
但他咬紧牙关，咯咯作响，忍着剧痛一字一句，几乎是要从他牙缝挤出来。
“你们都听好了！”
“贱人薛蓉，实我姜枫未婚妻，其人朝三暮四，不守人伦纲常，今我姜枫，休妻！”
话音落处，终究还是强弩之末，姜枫紧紧握住娘亲留下的玉佩，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