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雪与再见
不知道为什么，几乎从来都不下雪的梧州市，今天却飘起了鹅毛。
“真好啊，我女儿最喜欢雪了，就可惜这雪存不了。”
出租车司机是个大叔，见着好不容易下了雪，心里自然舒畅无比，便开始和后排的乘客搭话。
“嗯，我妹妹也喜欢雪。”那乘客便是周轩，他正在前往梧州大学的路上。他和李玥约定好了今天下午去接她吃火锅的，毕竟她的生日就要到了。
此时的李玥一定正在与校门口的小孩儿们在雪中嬉戏打闹吧，这姑娘都快二十了，还是幼稚的不行。“你亲妹妹？”司机显然是见着雪了内心兴奋的不行，一时间嘴巴还停不下来。“我的意思是现在计划生育搞的这么严嘛。”
“喔，不是亲的，但是他爸妈比较忙，我一直把她当亲妹妹照顾的。”周轩看着车窗外悠然落下的雪花，一接触地面，就立马化掉了。
周轩是个独生子，李玥也是独生的，只不过是个女孩。
可能在很多人看来这两人的没什么区别，但是在那时的李玥父母看来，女孩便是拖油瓶的代名词。
重男轻女的思想在某些地方的某些人心里，依旧如白杨树上的槲寄生般扎着根。
“你看看隔壁家的周轩，才比你大几岁啊，就能自己去买菜了。”
一次偶然的路过，周轩听见李玥家那扇铁门里传来这样的话。那时的李玥才七八岁的样子，而周轩已经是十多岁了。
于是没过多少天，周轩在楼下与同伴玩耍时就遇到了李玥。
那时也是下着大雪。
一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小女孩，提着一篮子看起来比自己都要重的蔬菜，颤颤巍巍地踏过一片又一片正在融化的雪花。
其实要说周轩帮大人买菜，那只不过是站在大人身边简简单单作陪罢了。
没过多久，周轩便听见楼上的铁门打开时发出的刺耳的“吱吱”声以及开门后那女人的斥骂声，骂了一会儿，可能是累了，便停了下来。
接着便是“砰”的一声关门，震耳欲聋。
从那以后，周轩便再也不喜欢下雪天，反倒是李玥，一下雪便高兴地活蹦乱跳。
“到了，是32块钱。”
回忆间，出租车已经开到了梧州大学的校门口。
下车，关门，环顾四周。
可能是因为天冷，校门口并没有多少行人，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回校的学子，便有幸能够在一片洁白的地面上留下自己的脚印。
当然如果这么说的话，最幸运的还得是在校门外玩耍的那群孩子们了。调皮的男孩往女孩衣服里丢了坨捏实的雪块，女孩一声尖叫，周围的一帮男生便围过来往那捣蛋者的身上丢雪球，嘴里不时还念着“究极飞弹”之类的。没过多久，那一块洁白的地面便坑坑洼洼不堪入目了。
只不过，李玥不在他们之中。
“叮。”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在如此祥和的环境中，竟把周轩下了一大跳。
打开手机一看，是李玥来的电话。
那家伙不会是有了男朋友要放自己鸽子吧？
“喂。”
“你是叫周轩吧。”
“唔。”
“来趟市中心医院吧。”
“能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吗？”
“李玥你认识吧，她晕倒了，被同学送了过来，现在我们这就只有你的电话。总之你赶快过来一趟。”
原来才发现，这时最不幸的人，就站在大门外的街道边，孤零零的。
于是赶忙回身打车，可是现在正是上下班的高峰时期，根本打不到出租车。
周轩就跑。虽然这里离市医院有好几十公里的路，想要跑过去简直痴人说梦。但是，现在的周轩慌张地根本无法停下脚步。
他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么一句话：
“嗯，赢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是很久很久以前吧。
那时的自己还年轻，李玥也才刚上大学。
在得到奖杯的第一时间，周轩便想好了怎么在李玥面前耍酷。也正好当时的比赛是在梧州市体育中心举办的，刚上大学的李玥才得以亲身来到现场，为周轩加油，当然也可以看着周轩耍酷。
那时的两人，又怎会想到，短短的一年时间，足够让生活把你从大起推到大落。
《震惊！去年世界战神锦标赛MVP选手寂静轩然被曝出收取贿赂故意输比赛》。
不像那些不知名微信公众号和某某只为关注量的新闻，这是一篇真正震惊全世界的新闻稿。
文章的主角便是周轩，那时他的游戏ID便是寂静轩然。
事件报道没出两天，李玥便在一间出租房里找到了周轩。
这间出租房自周轩刚开始打游戏的时候就开始住了，一直到现在，不论年薪多少，都没有换过。
刚进门的时候，周轩抽着烟，站在窗边出神的看着窗外。
门也没锁，李玥便直接进去了。
屋子里杂七杂八的东西横七竖八地摆着，喝空的酒瓶也随处可见。
李玥也没说话，直接就开始收拾。
可能是收酒瓶的时候发出的声响，使周轩意识到了房间里有其他人。
周轩回头一看是李玥，顿时便慌了神，手里的烟头也掉在地上。
“啊……你……”他显然是想说什么，或者说是解释什么。
“别说了，一起来收拾啊，你这个邋遢鬼。”李玥埋头继续清理着满地的烟灰。
周轩怔了几秒，之后拿起扫把，和李玥一块儿扫了起来。
期间李玥还故意拿扫把不停地扫周轩的脚，一边说着：“你真脏，应该连你一块儿清理了。”
周轩也开玩笑说：“把我扫走了，你怎么办呢？”
两人就这么搭配着把整个房间都清理了一遍，虽然出租房只有几十个平米，但是也花了两人一个上午的时间。
“看吧，没我你也过不下去。”李玥坐在地上，看着干净整洁的房间，这地方一时间竟还有了家的感觉。
不过周轩此时却是心事重重的，这也正常。
“唔……”
多次话到嘴边，但就是无法说口。一根香烟也是含到嘴里又放下，然后又拿到嘴里。
“别说了。”李玥一把夺过周轩嘴里的烟，揉成团丢进了垃圾桶。
“不管你怎么样，我都会一如既往的支持你的。”
升入天堂或是堕入地狱，一己私心或是冠冕堂皇，这都不重要，因为身边这个女孩，会一直陪着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为整个世界所唾弃的周轩，能够活到现在。
因为那个女孩儿说了，她会一直陪着自己的。
跑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是遇到了一辆出租车。
一上车，周轩便瘫倒在座椅上。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后排的周轩。一个看似文静的少年此刻却像一个被逼到绝路的疯狗。
“去哪？”
“医院。”
于是40多公里的路，半个多小时便到了。
“小家伙，大叔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告诉你，会好起来的。”
下车的时候，出租车司机撂下这么一句话后就驱车离开了。
周轩也顾不上其他，一路飞奔到指定的病房。
推开门，看见苏茜和另外一个男生站在一个拉了帷幕的病床前，而床上便是昏迷不醒的李玥了。
那两人见了周轩，没有说话。
穿过帷幕，一个护士正在摆弄着李玥一旁的仪器，仪器上的电波时不时跳一下。
“你就是周轩？”
“嗯。”
“病人患了脑瘤，需要马上进行手术，你在这上面签个字吧。”
护士说着从桌子上拿了一张通知书递给周轩。
后者想都没想就签了字。
说实话，他现在的脑子一片空白。
“我得给叔叔阿姨打个电话。”
周轩说着就出去了。房间里的另外两个人拼命地在叫着他，可能是还有什么事情。但是周轩不想回头搭理，于是便没有回头搭理。
说过了，现在的他脑子一片空白。
“李叔叔，我是周轩。”
“小轩啊，怎么了？”
“李玥出事了。”
“唔，严重吗？”
“你们可能得过来一趟。”
电话的内容异常简短。周轩的声音压得很低，大概是不愿意打扰其他病人吧。
挂了电话，周轩长吸一口气，又跑去厕所洗了把脸。
回来时，那帮人已经在准备着把李玥往手术室里推了。
于是周轩也帮着推，期间一直看着戴着呼吸器的李玥苍白的脸。
一旁的护士告诉他在一旁等待就好，周轩没有理会。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就好像瞬间崩塌了一般，如今这周围的一切，什么白白净净的墙壁，什么神色匆忙的护士医生，什么沉默不语的同学，都似乎渐渐地褪去颜色。剩下的，就只有自己和昏迷不醒的李玥了，周围只有毫无生气的黑色。
周轩用尽全力去推着李玥，以避免对方被这可怕的黑暗吞噬。
直到手术室门口，一名身材稍壮的男医生挡住了去路，周轩终于停下脚步，无可奈何地看着李玥滑向无尽的深渊。
……
夜里十二点左右，李玥的父母到了。
周轩抬起头看着面露焦虑的李叔叔和早已哭的不成样子的李阿姨，摇了摇头，告诉他们李玥还在里面。
老两口听说自己女儿做手术，赶忙买了马上出发的的高铁票，急急忙忙地就赶来了。
李叔叔找来医生，大吼着“自己女儿要是出事了，非得炸了这座医院不可”之类的话。
而李阿姨则坐在手术室外的长凳上，拿着那份病危通知书，面无表情，时不时掉一两滴眼泪。
此时这黑暗之中，又多了两人。
周轩让男同学把苏茜送回家，而自己留下来安慰起了李阿姨。
“我从小就对她管的很严。”李阿姨泣不成声地说。
“她不会怪你们的。”周轩只是这样说着，其实他也不知道李玥内心深处会不会对自己的父母犹存忌恨。
“可她终究是我们的女儿啊。”李阿姨支支吾吾的话语早已没有任何逻辑性可言。
不过周轩都明白。
都说人老了以后会性格大变。
看来时间对于这世间一切的消蚀能力的确令人惊异。
“会好起来的。”周轩安慰着。
一定会好起来的，因为她说了，会一直陪着自己的。
这么多年来，她从未食言。
以后也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