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七日内,我必脱奴!
说秦鹿拜不成明师是有道理的。
秦鹿是奴才,身份低贱,所以就算倾尽家财做下好事,也不可能有朝堂上的老先生收他。
而在野的明师兼名师,只有两人可以为了做善事放下身份。
一个病了;一个闲云野鹤似的醉倒在烟雨秦淮,冬天前不会上岸。
贾政把这些说了一遍,真男儿,在自己老婆面前颇有面子,笑道:“所以秦鹿拜不成明师,最多有那些高不成低不就的,急着想要名声,才会拿着架子收他。那些人不会把他带进诗会,便是带他去了,也登不上台面……
他们自己也只能参加不伦不类的那种文会呢。”
王夫人立刻要笑,连说自家老爷剖析精准,真是有学问的人。
哄得贾政捋须自得时,突然有人奔至禀报:“见过老爷、大奶奶,请老爷和大奶奶的安!启禀老爷和大奶奶,那个‘一考就是个进士’的贾雨村去了西市,想收秦鹿的银子呢!”
贾政闻言,笑容猛僵,用袖子遮脸装咳嗽挡住脸上的一片老红;
王夫人不知道府外大老爷们的事,听着‘一考就是个进士’几个字的语气不对,以为是逗趣起的诨号,是文人们调戏贾雨村呢。
刚想问,给她通风报信的大管事就随之而进,苦哈哈的道:
“启禀老爷和大奶奶,前科状元黎六郎截了贾雨村的胡,收下了秦鹿的银子!
他还说不自己收,要代师收徒……”
……………
…
秦鹿那边确实热闹。
他等了半日,聚集的人很多。也有文人扎堆,摇摆折扇,谈笑彦彦,在凉爽的秋风里扇扇子扮了个风流倜傥。
就是没人上前。
他也不在意,知道大周国等级森严,拿一千两做善事只能多个名号,难得吸引真正的明师前来。
但是高不成低不就的那种,早晚会来上几个……
“当然是明师最好,如果不行的话,退而求其次拜个一般的也成。”
秦鹿这样想着,也渴望前来的文人要一点脸,愿意带他这个便宜弟子参加诗会或者文会,哪怕是青楼里的花酒诗会也行。
不然的话,他需要文名,就需要麻烦吴十方、公孙瑶或者金开山等人,趁月黑风高,蒙面执刀……
咳,威胁恩师,非弟子所为也。
他也不想这样。奈何人生于世,诸多飘零,为求上进,不得已而为之呀……
慢慢的,太阳开始西斜,周围也更加混乱。
索性早先砸银子没过多久的时候,已经有数十个腰缠红、青、褐三色布条的汉子控制了场面——
官府不管他这种破事,衙役们也看热闹。倒是因他早有善名,也接济过落难的绿林好汉,盛京城几个帮派联合出手,充作镖师,帮助护卫。
若是秦鹿的善银在盛京城被抢,他们可不被全国同道耻笑?
眼看天色发黑,帮派领头的两男一女不太耐烦。男的还好,对秦鹿露出笑;女的竟是个花样年华的姑娘,长得不甚漂亮,不如晴雯,一身红衣加鸳鸯双刀倒也英伟。
她翻跟斗跳上屋檐,向秦鹿轻快奔来,刚想说一句‘天黑请滚’,罩的场子一下子炸了。
竟有人走出了文人群体?
只见这人直鼻权腮、剑眉星眼,看似个正气的文人。
他穿的一般,但是一出场,那些扮相潇洒的文人就愕然张嘴,看上去特别诧异?
秦鹿还注意到:几个看见有人出去也想出去的文人,看清那人,忙不迭的把抬起的脚滑个半圆,又缩了回去?
“难道他是明师?”秦鹿这样想着。
那人走到银子和铜钱旁边,略一比,发现铜钱堆到了他胸口高,问秦鹿道:“这是你名下的全部银钱?”
秦鹿压着喜色点头,退后一步,躬身和拱手道:“是。”
地上堆的确实是他名下全部的银钱。
小原山那边的容光焕发胶卖得极好,算上提前供货收到的货款,让他给足了王夫人,剩下的就是这些。
当然,还有些不用提的。
比如真佰味酒楼给宝哥儿和可卿妹子的分红,都是他的活钱,但不在他的名下。
另外贾府还有旧例,一年间管什么的,主子们有一分,下人们就有半分。秦鹿拔掉了外管事的钉子和眼线,狠教训几个蛀虫般的大管事,一个月能空出五百多两,全放在宝哥儿那边。
这算是物归原主,是他的活钱,但也不在他的名下。
文人和百姓们都在观望,而此时秦鹿看四方神色,更猜测对面这人颇有名声,而且才气极高。
他再次拱手,斯文有礼的道:“敢问先生名……”
“你倒是不用问我名讳。”
对方显然看不上自己。
贾雨村无动于衷的道:“既然如此,我便收你。但是我把丑话放在前……”
“有什么丑话吞肚子里去罢!鹿兄弟我来收!代师收徒!用不着你!”
正这时外面有声响传来,语气极不客气。秦鹿和贾雨村看到黎清在人群中举高单手——他被人群埋了,脸被挤得变形。
但人群很快散开,畏惧的,飞快让出空间。
黎清,升职前是营膳正,就是第一次帮秦鹿搭十余座粥棚的那个。
他整理身上从六品的推官官袍,长得秀气,不带官威,但官袍真的厉害。让铃铛留下收拾满地的银钱,拽秦鹿要走。
贾雨村面色骤变,低声喝道:“黎六郎!你这样不好罢!”
“你有意见?信不信我揍你!”
黎清撸起官袍袖口,看一眼他麻杆似的胳膊,拽秦鹿改口道:“信不信我让我鹿师弟揍你?”
……
因月前陈海调任,黎清便补了盛京正城从六品推官的缺,负责查案和部分审案。
他一动官袍,贾雨村就冷哼退走,面色不豫,还带着黑。
黎清好像有事,带着秦鹿往北走,摸秦鹿袖口的铜钱买夹肉的胡饼吃就特别高兴。把话聊开了,秦鹿也知道了他和刚才那人的故事。
原来三年前进士殿试,所有人都以为黎清要高中状元,东华门唱名第一。
但是公公读榜,场面肃穆,竟是刚才那人中了状元?然后继续读榜,直到二甲第三才轮到黎清。可想而知黎清当时的心情是如何憋屈、苦闷,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可偏偏后来小皇帝亲政,阅读文章,发现黎清的文章如妙笔生花,碾压那个人不知多少。他问老臣,老臣说黎清头角峥嵘,若一时得志,扶摇直上,难免以后会得意忘形,为江山社稷计,选了刚才那人。
小皇帝不依,把状元名号还给黎清,分封的官位却被老臣压下,不得更改。
这是上面的斗争,而下面,自然就结了仇。
值得一提的是:三年前黎清不到十五岁,那人三十有二。去年时,那人还因贪酷徇私被革职贬官……
……
知道这些,秦鹿惊喜不已,问道:“你堂堂状元郎要做我师兄?”
他和黎清关系很好,但这是黎清的痛处,没人提起,他也不知。
现在却惊喜到有些怀疑。
毕竟他说过想拜黎清为师,黎清没有答应。
黎清咬着夹肉胡饼,大口咬,香喷喷的,满嘴是油的擦嘴道:“上头的府尹大人是个迂官,我以前收你,他会弄死你;现在好了,我为恩师的阴功代师收徒,他觉得有理,你就不用死……你死了我用谁的名号去真佰味吃点心去?”
秦鹿笑道:“他只是正五品,杀荣国公府的人?不会吧?”
黎清瞪眼:“你不信?”
说话间到了逍遥楼,是一座青楼。
楼门四扇八开,挂一十六盏大红灯笼,好像花魁招婿,兼有诗会,楼门口可不堵着四五个五大三粗的恶奴?
秦鹿看见几个衣着华贵,却没带请帖的公子哥被丢了出去,恰时黎清一甩官袍,大摇大摆的走进去,还招呼秦鹿。
几个恶奴全部带笑,弯腰,没请帖也恭送他们进去。
等进门后,黎清笑问秦鹿道:“明白了?”
这话说的简单,秦鹿却也明白过来。
所谓阶级森严,官、民、蛮、奴各自有别。正五品府尹不敢惹荣国公府,但是若对他有恶,也不过如同:朋友来访,见有狗吠,指之曰:“其肉肥,烹之下酒。”主家欣然从之。
正五品府尹不想得罪荣国府,同样,荣国府也不会为奴才落了父母官面子。
便是他再厉害,一个奴籍,也好像孙猴子的金箍一样把他死死圈住。
黎清使劲吞掉最后一口胡饼,对秦鹿亲热的道:“咱们是朋友,以后还是师兄弟,你放心,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做善事也有大志,我会认真教你。一年后你就有文采啦,我带你挣了名声,最多两年,贾政那厮就得脱你奴籍。”
秦鹿承情,想了想道:“师兄,还有二十五天就是秋闱科考啦。”
黎清:“???”
秦鹿笑道:“七日内我必脱离奴籍,还望师兄关照。”
“七日?”黎清瞪大眼睛。
他知道七日后是啥,愕然问道:“你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