７．通天
眼前这少年，大概13、4岁的样子。
一身黑色劲装，头顶留着古怪发髻，大概是这方世界的习俗，他也如少女一样有一头长发。
不怎么打理，任由那一缕头发披散在背后。
他看上去风尘仆仆，还稚嫩的脸上也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这小子面容俊俏，身形修长，肌肉健美，充满了爆发力，整个人的气质也因强健的躯体，而显得异常锋锐。
就如打磨的利剑，虽未出鞘，但煞气逼人。
不过这些外在的形态对于渡鸦而言并没有意义，他能看穿虚妄，看到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这年轻人体内的生命力非常旺盛，就如刚开始熊熊燃烧的烈火，只是考量身体素质，他和一些弱点的超级英雄也没太大区别。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还很年轻，未来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换句话说，这是个颇有天赋的少年。
而他体内那不断流动的古怪能量虽然微弱，但也有些奇异之处，这大概就是傻狗所说的，是这个世界里的习武之人。
在梅林打量年轻人的时候，跪伏在地面的年轻人，也在偷偷打量眼前抱着狸猫的“真仙”。
他之前躲在竹林里，看到了梅林收回时间宝石的场面，他看到了万千气象化作绿色光束，于苍穹万处归于仙人之手的画面。
那随手间改天换地的画面，完美的契合了这少年人心中对于“仙人”的认知。
仙人，就该是这样的！
他不敢去看梅林的脸，生怕惹得仙人不高兴，便只能偷偷打量梅林的衣着。
那是一袭形式古怪的黑色长袍，贴在仙人躯体上，在仙人盘坐于石块时，分开四角的衣袍便在空中摇摆。
在那黑袍上，绣着活灵活现的异鸟图案，还有一些让他看一眼就会头晕眼花的奇异符文，似有无尽星光在那付文里若隐若现。
那流光中包含宇宙万千。
真乃仙家气象。
少年张莫邪还注意到了，在仙人怀中，有一只肥硕慵懒的狸猫。
那大概是仙家异兽。
那一缕兽瞳时而打量他，每一次注视，都会让少年内心涌起一股无处释放的恐惧，就如被绝世凶兽盯上一样。
等等...
一个念头突然闯入张莫邪的脑海。
据说月旬之前，降临在太行山麓的异兽，也是一只吞天猫妖。
太行仙门自不量力，想要束缚异兽炼成仙药，结果引来了更多异兽围攻。
只是一夜之间，太行仙门便被夷为平地，就连山门所在的凌渡峰连同整条山脉，都被异兽用吞天之能吞入腹中。
八百里莽莽太行，也因此被强行分成了东西两脉。
这移山倒海的传说骇人听闻，但当日有数百名江湖豪侠和隐门中人亲眼目睹，这是做不得假的。
又有人说，异兽毁掉了太行仙门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举霞飞升，回去仙界了。
异兽离开前，又以天赋神通诅咒与太行仙门有牵连的大楚王室，导致只是一个月的时间，整个大楚国内就乱象横生，凸显亡国之兆呢。
大楚皇帝，都被那一日的奇景吓死在了王宫中。
而眼前这只被仙人抱在怀中的狸猫，莫不就是当日那...
张莫邪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他内心也因此涌起一股畏惧，莫非，仙人来到凡俗，是为了给自己的爱宠出口气？
要是这样的话，那这方世界岂不就...
“别乱想，孩子。”
梅林温和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响起，打断了少年人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
他并没有向张莫邪解释自己的身份，这也没办法解释，这个世界还处于中古的封建时期，限于见识，他们无法理解群星化身的含义。
而且真要说起来，梅林可就不是这些人心目中的神仙吗？
他掌控一整个宇宙呢，星辰万物，毁灭新生，尽在梅林一念之间，这可比那些传说中移山填海的神仙厉害太多了。
“我家这猫太不懂事。”
梅林组织了一下语言，他对眼前的满心惶恐的少年说：
“它以一己私欲，为祸人间，我今日来此，是为惩罚它，顺带来看看这人间气象...不必担忧异兽之事，我已给它处罚。”
“今后一甲子里，它不得自由。”
少年心里骤然一松。
然后，他就听到仙人询问。
“为我讲讲这方人间的故事吧。”
梅林语气温和的说：
“如果讲的好，你想要的那份‘仙缘’...倒也不是不能给你。”
听到这话，少年张莫邪内心一阵激动。
在仙人的要求下，他从地上爬起来，想要拍打一下身上的尘土，顺便整理一下自己此时不太体面的形象。
但这周围又没有水，他一时间有些慌乱。
梅林看到少年窘迫的样子，便轻笑着弹起手指。
清洁咒被丢到少年身上，就如一阵风吹拂之间，所有的风尘仆仆，所有的疲惫都被一扫而空，就如醍醐灌顶，让少年稍显混乱的心智都在这一刻突兀的安静下来。
他惊讶的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装，那些破损都被瞬间修复，连带着少年习武留下的伤痕，也被转瞬重塑。
这奇特的体验，让张莫邪对于仙人的本事再无怀疑。
他深吸了一口气，花了几分钟，组织了一下内心，然后抬起头，看着仙人那双倒影星光的双眼，四目相对时，少年张莫邪就像是看到了万丈星穹。
他一时间陷入了那星光倒影的包裹之中，就如被送入群星深处，坐看万物生灭，一时间竟呆若木鸡。
“嘿。”
梅林的手指轻弹在那少年的额头，就像是一声鸣笛，将少年从群星幻象中惊醒。
只是短短几秒，张莫邪的背后就布满了汗水。
他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而混乱。
他的心灵受到了冲击。
不可直视神！
尽管张莫邪没听过这句话。
但他懂得其中的含义，但急忙低下头，不敢去看梅林的眼睛。
说来也奇怪，尽管刚才看到了梅林的脸，但在移开眼睛时，任由少年再怎么努力回忆，也想不起仙人那张脸的细节。
就好像是...没有丁点记忆。
“仙家手段，仙家手段。”
这年轻人如此自言自语，努力用自己的世界观去解释这一切，那憨憨的姿态，让梅林感觉颇为好玩。
“说吧，我在听呢。”
梅林用左手撑起下巴，任由披散在肩膀上的黑发摇曳。
他额头处那六边形的暗红色水晶熠熠生辉，将整个山峰都包裹了起来，阻止山脚下聚拢的其他人再上山。
显然，注意到这山峰上发生的异象的，可不只是张莫邪一个人。
但仙缘嘛，就是这样。
有缘者才能得之。
缘分这个东西，真是再奇妙不过了。
“禀告仙人。”
张莫邪恭恭敬敬的站在那石头边，他努力的让自己的谈吐看上去得体，然后以很简略的方式，将自己知道的，关于这个世界的历史告诉给梅林。
“据传说，我等凡俗皆起源于上古时代，盘古大神开天辟地，清气上升而为天，浊气下降则为地，又有上古神祇女娲氏塑造万物，伏羲氏教化众生。”
“自此已有近万年。”
少年舒了口气，仙人手抚狸猫，表情温和，这让张莫邪不再紧张。
他继续说道：
“又有三皇五帝塑建传承，千年夏商，东西周八百年，春秋战国末年，得遇祖龙开辟万世未有之功业，可惜，前秦暴虐，二世而亡。”
“东西两汉颇有明君，对内仁德，对外王霸，将这中原之地远拓万里，征服狄夷，可惜汉强而亡，三国乱世蔓延近百年...”
张莫邪说到这里，梅林就大概明白了。
这世界的历史和观察者那方世界几乎一模一样，大概是起源之墙后的信息扰动？
他一时间沉浸到了这种更高维度的思考中，便有些忽略了张莫邪的描述，直到几分钟之后，梅林捕捉到了一个古怪的词汇。
“晋朝末年，天下大乱，楚国先祖便在潇湘之地趁势而起，据说是得到了仙人相助，建立今朝。”
“到现在也有300年了，可惜这天下乱象丛生，也许再有几年，便又有乱世到来。”
“等等。”
梅林抬起手，打断了少年的介绍。
他看着张莫邪，他说：
“楚？仙人？你们这方世界，一直都有仙人踪迹吗？”
“有！”
少年抿了抿嘴，他认真的说：
“仙人传说自三皇五帝就有了，在秦之前，仙家传承遍布天下，所谓百家争鸣，便是缘由于此。”
“据说在东西两汉时，还有仙人降世，传授仙法，就连武帝也修行长生之术。”
“可惜千年前有末法劫数，灵气消散，繁盛的仙门便就此羸弱，时光悠悠，仙门传承早已式微，到今日之时，这天下也就渺渺数个隐世宗门还在勉力维持。”
张莫邪叹了口气，他有些自豪，又有些落寞的说：
“我张家在秦时移居西域，也是仙门后裔，可惜家中先祖空有一身本领，却无力施展，到我祖父那一辈，就连引灵气入体都做不到了。”
“不是我张家血裔天赋不够，而是世间灵气已经散落一空，我等便只能修行凡俗武艺，试图走武道，另辟蹊径，但这又谈何容易呢？”
梅林耐心的听完了张莫邪的话，他点了点头，说到：
“原来如此。”
“宇宙进入大消亡，世界熔炉熄灭，让光热能量不再足够，便引发众生眼中的‘末法劫数’，整个群星都开始‘退化’，文明力量一减再减...”
仙人说的话，张莫邪听得清楚，却不甚明白。
但他也能猜到，这是仙人在为他讲述“末法劫数”的真相。
他努力的记下仙人的每一句话，现在还不理解，大概是自己学识太低，带回去给家中长辈，也许他们能悟出新的道理。
眼看着梅林陷入沉默，少年有些焦急。
在片刻之后，他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渴望，便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道：
“我想请问仙人，这登仙之路，是否真的已经...”
“啊，你想问这个啊。”
梅林瞥了一眼惴惴不安的张莫邪，他对这少年还挺有好感的，他便耐心的解释到：
“目前看来，这方世界的能量...呃，你们叫‘灵气’，要恢复到足以让你们的生命形态重新进化的程度，自然是不行的。”
“但只需要耐心等待...”
梅林抚摸着怀里的咕咕，他对张莫邪说：
“60后，必有大变，可惜你早生了几十年，欲求仙缘，也该在那个时候。”
“啊？”
张莫邪半是激动，半是难过。
激动的是，仙人亲口说了，甲子之后，天下大变，便有登仙之机。
难过的是，自己这凡俗之人，又混迹江湖，如何才能平平安安的活到一甲子之后呢？
更何况，那时候他已经老朽不堪。
就算有仙缘，自己也只能含恨而终了。
“怎么？失望了？”
梅林看着这少年人，他笑了一声，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了张莫邪，他说：
“这武学之路也并非不能走一走，你体内流淌的那股‘气’，在我看来，也颇有神异，好好研习也未尝不能长命百岁，只待灵气复苏。”
“此物予你，是我答应你的报酬。”
梅林将自己亲手做的玉石放入张莫邪手心。
他说：
“你虽不是此物的主人，但我可允你保留它，直到它真正的主人出现。若你真的有仙缘，它也足够为你塑出未来。”
渡鸦伸手在张莫邪的头上轻轻拍了拍。
他说：
“或许，接此传承的你，也能将这方世界，带入一个新的时代。”
“好了，此事已了，我也该离开了。”
梅林挥了挥衣袖，在巨石上站起，他将怀中的咕咕抛向远方，那大橘猫化为一道流光，消散在这天穹之下。
在朝阳斜照，清风流云的映衬下，梅林化作一道聚散星光，消散于世界之上。
他的声音还在张莫邪耳中回荡。
“少年人，若有缘，你我还能有再见之日...”
“但若你以此物为祸众生，自然会有人替我除掉你，好自为之吧！”
少年人此时，已经激动的忘乎所以。
他死死的抓着手里形似利剑的玉，跪服于地面，以五体投地的大礼，恭送仙人离开。
直到许久之后，梅林布置在山峰上的能量消散，那些山底下聚集的江湖豪杰冲入山顶，这才惊醒了跪服于巨石之下的少年人。
张莫邪看着手里的玉石，那东西在阳光下闪耀出温润的光。
他紧紧的握住这仙人之物，他内心已经被无比的幸福感充盈。
他回忆着刚才梅林拍打他额头的举动，那短暂的记忆被他无限美化，并且注定铭记一生。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张莫邪回望了一眼已经有嘈杂声传来的竹林，他不再犹豫，转身就如鹞鹰一样掠向山崖之下的偏僻小径。
他已得到仙缘。
接下来...
就该朝着自己梦想的路大步前行了。
哦，对了，还有那只仙人的爱宠狸猫，它也被留在这方世界里。
虽然是受罚，但那也是仙家之物，也许自己该动用家族力量，寻找那只仙家爱宠，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
就算得不到好处，结个善缘总也没坏处。
张莫邪小心翼翼的躲过那些江湖豪侠，在山脚下找回自己的骏马，又乔装打扮，他回望着身后的莽莽太行，内心里尽是坚忍。
他拉起马缰，在骏马嘶鸣间，少年人仗剑纵马，身若游龙，万丈红尘也被他抛之脑后。
在那衣角摇摆间，他眼前，已尽是一片光明。
那是无限的未来。。
“通天之路啊！”
“我张莫邪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