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唐陌凝神细听, 一丝微弱的沙沙声在他的脑海里响起。
这声音极轻, 不仔细听根本无法察觉，但很奇怪。不是风声, 不是树叶娑婆声，有点像唐陌小时候听过的、上世纪老式黑白电视机发出的嘶嘶电流声。
自从黑塔游戏正式开始，所有的电器就没有了信号。电视机、电脑、手机，全部成了砖头机。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再去用电器，更不用说是老式黑白电视机。
唐陌有八成可能确定, 这就是黑白电视机的电流声。
“声音在你的脑海里响起？”
对方没有直接说事情, 而是问了这个问题。唐陌自己没事，他不着急：“嗯, 是在脑海里响起的。”
“或许是因为我联系你的方式和上次不一样。”嘶嘶电流声越加明显，再仔细听, 还能听出一点铁器碰撞的声音，但男人的语气却很平静：“我这次没有去敲三下火鸡蛋。”
唐陌捕捉到了一丝异样：“你的意思是……”
“我想使用这颗蛋。陌先生, 暂且这么称呼你，我目前进入了一场很奇怪的黑塔游戏。具体情况我不多解释, 我判断这个游戏不是很简单。所以我想使用这个道具，给我自己铺一条后路。”
唐陌已经明白对方到底是想说什么，他目光缩紧，男人开口说出了唐陌一直以来最想要的信息：“这颗蛋叫陌陌，是一个游戏存档器。你如果玩过游戏应该知道, 什么是存档。”
唐陌从没想过这个稀有道具竟然是这样的作用！
很多单机角色扮演类游戏都会设置存档功能, 玩家玩游戏的时候, 可随时进行存档。存档以后，一来玩家可以随便退出游戏，再想继续玩就读取存档，直接回到存档点，不浪费游戏时间；二来可以提高容错率。如果玩到某一关角色死亡，可直接读取存档，再从存档点开始闯关。
游戏存档器，这五个字说出来简单，在这个黑塔游戏里却几乎是逆天的神器！
唐陌血液流速加快，肾上腺素飙升。任何人知道自己拥有一个游戏存档器，恐怕都无法冷静。唐陌没有说话，男人也似乎清楚自己刚才说出了多么重要的话，给了唐陌一个适应的时间，没出声打扰。因为连他自己得到这个稀有道具的时候，也差点失态。
过了一分钟，唐陌镇定下来，问道：“有什么限制？”
黑塔不可能给玩家一个毫无限制的游戏存档器。如果真的毫无限制，那这个道具就是作弊神器，极其破坏游戏公平。
对方早已准备好，很快回答：“三个限制。第一，每七天仅可使用一次，不累积计算；第二，存档时间为一个小时，仅限于黑塔游戏存档，存档后一个小时内可随时读取存档，超过时间道具失效；第三，是我这次想找你的原因。”
唐陌皱眉：“什么原因？”
“使用陌……使用游戏存档器，必须道具拥有者双方同时开启。意思是我和你任何一个人，都不可以单独开启存档器。”声音停顿，男声继续说道：“陌先生，开启存档功能的方式是在火鸡蛋上画一个英文字母‘s’。”
唐陌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不好对付的男人宁愿暴|露火鸡蛋的秘密，也要来找自己。
如果他不来找唐陌，那这颗火鸡蛋在他手里就是个废蛋。还不能孵化火鸡，煮了吃也不一定好吃，凭白浪费背包空间。
唐陌想通话，直接问：“你什么时候需要开启存档？”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唐陌知道，这位傅先生之所以将火鸡蛋的功能告诉他，是想请他帮忙开启存档器。使用方法是必须说的，否则唐陌不知道如何开启存档。现在唐陌得知火鸡蛋的作用，也理所当然地需要给对方回报。
这个回报就是开启存档。
男声顿住，似乎没想到唐陌这么果断地做出了决定。许久后，他低声道：“现在，谢谢。”
唐陌左手捧着火鸡蛋，用食指在白色的蛋身上画出了一个“s”。
最后一笔落下，白色蛋身上，一个英文字符开始闪烁。就在唐陌刚才画出字母的地方，一个“s”不断闪烁着淡蓝色的光芒，仿佛在暗示存档器现在正在工作。
“存档期间拥有者双方信息共享，所以抱歉，你接下来一个小时恐怕会不受控制地听到我这里的声音。”
唐陌接下来根本没什么事。体育馆里的孩子们都睡觉了，黎文刚刚也进体育馆休息。他一个人在校园的林荫大道中散步，脚下是枯萎落下的银杏树叶，鞋子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哪怕脑子里听一个小时的游戏进程声音，也不是大事。
然而他却说：“傅先生，这件事你没有提前说。”
这是一片广袤无边的白色世界，天空是纯白的，地面也是纯白的。在这无限广阔的世界里，地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老式家用电器。老旧的单筒洗衣机、缝纫机、大肚子收音机，还有几百台屏幕飘着雪花的老式电视机，好像扔垃圾一样，被扔在这个白色世界里。
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穿梭在这些老式电器中，他左手拿着一颗白色火鸡蛋，蛋身上有一个泛光的“s”字符。一句“这件事你没有提前说”的话语从火鸡蛋里传出来，傅闻夺脚步顿住，眉头跳了一下。
“……我也是开启存档后才知道有这个限制的？”
唐陌淡淡道：“但是你打扰到我的时间了。”
傅闻夺笑了一声，没再说话，继续在电器的世界里前进。
唐陌将火鸡蛋放回口袋里，双手背在身后，在校园里散步。他的耳边一直响起各种奇怪的声音，有时是缝纫机哒哒哒的落针声，有时还有洗衣机甩干衣服的声音。但那个最奇怪的傅先生，从那以后没说过一句话。
唐陌刚才说自己被打扰了，是故意撒谎，但不是为了调侃捉弄一个陌生人，而是为了告诉对方：你又欠了我一件事。
火鸡蛋的另一个拥有者用火鸡蛋的使用方法和功能，换取了唐陌帮他开启存档器。
自此，两人不再相欠。
但现在傅先生又欠了唐陌一件事，而这件事或许可以在以后为唐陌谋得一些利益。
那位傅先生不说话，唐陌也不会主动开口。他绕着学校走了一圈，只过去了二十分钟。他再次回到图书馆，坐在池塘前，面无表情地看倒映在水中的弯月。
还有四十分钟。
唐陌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四十分钟可以做些什么打发时间，但傅闻夺没让他等这么久。五分钟后，一阵激烈的打斗声突然响起，唐陌目光一凛，仔细听着那边的动静。
他听到了金属碰撞的声音。这声音太快，每一次攻击之间的间隔绝对不超过05秒。唐陌听出来，似乎有很多东西在攻击那位傅先生。五分钟内，这个傅先生没发出一点声音。连续打了十分钟后，他开始有些喘气。
无数的重物落地声似乎在暗示，这位傅先生已经击败了多少位对手。
可敌人的攻击从未停止。
越来越多的碰撞声，甚至还有刀子划破重物的声音。
游戏存档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十五分钟，唐陌绷直了后背，仔细听着脑海里的声音，连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
他无法亲眼看到对方在经历什么，但是他听这个声音就明白，这个傅先生的实战能力太强了。整整三十分钟，没有一秒停止战斗。对手恐怕有成百上千，他却一直撑了下来。
是真的太强了。
轰！
一道响亮的爆炸声响起。
唐陌都被震得精神一顿，更不用说那位真正面临爆炸的傅先生。
“撑不住了……”嘶哑的声音响起。
唐陌立即道：“存档期限还剩下一分钟，快读取存档。”
“来不及了。”
唐陌一愣，还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突然，他脑海里的声音就不见了。唐陌赶紧拿出火鸡蛋，只见上面的“s”花纹已然消散，不再闪烁蓝光。不等他思考，整个火鸡蛋闪起淡淡的光芒，这是主动联系的光芒。
“刚才游戏失败，我重新读档了。”
一切只发生在十秒钟内。十秒钟前，唐陌记得这个男人的声音沙哑无比，喘气粗重，好像受了极重的伤。可现在他的声音和一个小时前别无两样，熟悉的嘶嘶电流声又在唐陌的耳边响起。
唐陌皱眉：“傅先生，你刚才说你来不及读档了，所以说……”
“存档需要在火鸡蛋上画一个‘s’，读档需要在火鸡蛋上画一个‘l’。一个是‘save’，一个是‘load’。我刚才和一只黑塔里的怪物战斗，它比我强大很多。只剩下不足一分钟，一分钟过去存档道具就会失效，我没有机会再画出一个‘l’。”
唐陌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没机会读档，那你……”
“还有一种方式可读取存档。”男声镇静从容，“游戏存档器开启后，一个小时内死亡，自动读档。所以我刚才杀了自己，直接读取存档。”
唐陌沉默了。
在紧急关头，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换取一线生机……唐陌也会这样做，但恐怕不会有这个人这么果断。
“浪费了你一个小时，你现在还在忙吗？抱歉。”
看星星看月亮看了一个小时的唐陌：“还好，没关系。”以后还人情就行，不用客气。
“我刚才是在进行第二层的攻塔游戏。”男人的声音低沉淡定，语气平静地说出了让所有人类都会错愕不已的话语：“玩家实力达到一定层次，就会被黑塔强行开启攻塔游戏。这是攻塔游戏的开启方式之一，我猜测还会有其他的开启方式。”
唐陌在听到“第二层的攻塔游戏”时，已经惊愕地睁大双眼。
他突然猜到了这个傅先生是谁……
这声音低哑磁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你好，唐陌，我叫傅闻夺。”
这一次的陌陌联系挂断后，唐陌没有立即回体育馆，他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目光沉着地看着手里的白色火鸡蛋。
傅闻夺。
偷渡客傅闻夺。
开启华夏区第一层攻塔游戏，整个华夏区玩家都咬牙切齿、恨不得砍死他的傅闻夺。
黎文之前还和唐陌开玩笑地说过，要是有机会见到那个把全华夏玩家提前拉进攻塔游戏的偷渡客傅闻夺，他一定要把这个家伙吊起来打，满清十大酷刑全上，打上个三天三夜，很残忍的那种。
读取游戏存档后，傅闻夺表示自己会找机会离开游戏，寻找其他出路。以他目前的实力，还不能通关第二层，只能暂时放弃。
傅闻夺将自己参加攻塔游戏的事情告诉给了唐陌。
唐陌知道，对方不是突然觉得自己人很好，可以当无话不谈的朋友，开诚布公地交流秘密。他把这些事告诉唐陌，大抵只是为了还那句“你浪费了我一个小时”的人情。不过这人情还得大了一点，或许确实夹杂了一些其他原因。
总而言之，唐陌目前知道了，实力达到一定水平就会被强行开启攻塔游戏。傅闻夺当初开启第一层攻塔游戏并不是自愿的，他被黑塔强行拉了进去，顺便不小心坑了全华夏的玩家。
但是他今天被拉进第二层攻塔游戏时却没有再“祸害”到其他玩家，唐陌猜测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黑塔只对第一个开启攻塔游戏的玩家特殊，会进行全球广播，并拉整个区的玩家下水，一起攻塔；第二种，全华夏目前只有傅闻夺一个人通关黑塔一层，除了他，其他人都无法攻略第二层，自然没法拉人进坑。
唐陌低首看着清澈的池塘，一条小鱼在池底游过，泛起一道浅浅的涟漪。
“……他听到陈姗姗叫我‘唐陌哥哥’了？那一开始还叫什么‘陌先生’。”
唐陌啧了一声，回体育馆睡觉。
经历了一晚上的大战，唐陌睡到早上八点才醒。其他人更是疲惫，尤其是几个初中生，各个睡到大中午。他们这几天一直没好好休息过，精神紧绷。先是突然开启的攻塔游戏，又是偷渡客的报复性袭击。孩子们身心疲惫。
下午两点，唐陌和黎文去学校超市拿了点水和食物。几个学生都醒了，分了食物开始吃。
唐陌给自己的背包里补充了两**水、几盒压缩饼干。
下午两点，他和黎文准备离开。
小胖子惊讶极了：“唐哥，黎哥，你们不留下来，和我们一起？”
陈姗姗是早知道情况的，站在一旁没说话。其他几个学生也一个劲地挽留两人。
黎文有点犹豫，唐陌却十分冷静：“你们一共有五个人，两个正式玩家，三个预备役，还都是学生。你们这样的组合放到什么地方，都很引人注目。如果再加上我们，很容易成为别人眼中的肥羊。当然，只有你们自己，也是肥羊。”
学生们愣住。
唐陌：“我建议你们分两路走，五个人不要待在一起了。正式玩家可以分开，小胖子和那两个男生一路，姗姗你和这个小姑娘一路。你们等各自强大起来，可以再一起行动。”
乔菲菲呆了：“我不想和大家分开……”
陈姗姗想了会儿，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们五个人在一起确实很显眼。这个世界上最多的是预备役，偷渡客并不多。但到了这种时候，杀人已经不再是偷渡客的专利。我们都算是杀过人。五个初中生走在一起危险更多，我们今天休息一晚，明天分头行事。”
学生们很听陈姗姗的话，因为她的话总是对的。但他们还是不想分开，到底如何，由他们自己决定。
唐陌临走前，看了眼陈姗姗：“我现在要去找我的朋友，他也住在上海，但是在浦东，一路上不可能带着你们。十天后，如果有机会，我会再来学校看一眼。”唐陌没有这个实力，也不可能永远保护这群孩子，想要活下去，这些孩子真正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唐陌和黎文在学校门口，与这群孩子道别。
黎文还有点依依不舍，但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他要回家看看，说不定他的父母也没有死。
两人离开学校后，黎文道：“对了，唐陌，你昨天晚上回来得好晚，得三四点了吧？你在外面干什么呢，逛这么久？”
唐陌随口道：“想起地球上线前的事了，在外面散了会儿步。”火鸡蛋的事唐陌不可能说，意外和傅闻夺联系的事就更没法说了。
黎文哦了一声。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开始兴奋地说起自己家的事。他的声音很高兴，但尾音一直有写打颤，走路的速度也不快。
唐陌看了他一眼。
这个人只是在强作镇定，他在担心自己的家中空无一人，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黎文的家就在静安区，他和唐陌走了两个小时，傍晚六点，到了一片别墅区。
越靠近家，黎文的脚步就越慢。
但最后他们还是走到了一栋三层别墅前。
黎文站在大铁门前，不敢开门。他不知道推开这扇门后，看到的会是父母，还是空无一人的房子。
唐陌要去浦东，正好顺路，就陪着黎文走了这一趟。而且在这个世界，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警惕，要随时提防偷渡客和其他一些心怀不轨的玩家。两个人一起走，肯定比单独一人好。
黎文站在门前，时不时地伸手摸门把手，但又不敢推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