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郭老爷来寻贾敘,说是蜀王府地道连着的那宅子下头有机关。贾敘说:“此事须得请我们三爷出来商议。郭先生的身份,他仿佛对蜀王有所遮掩。”
郭老爷道:“我本是特来寻他的。”
贾敘遂去里头喊了贾琮。贾琮笑眯眯出来向郭老爷拱手道:“郭先生可算是想明白了。将儿子藏到别人家去算什么本事?你纵生了一百个儿子,没一个喊你爹的;将来替别人养老、给别人生孙子,多憋屈啊。谁要杀你,你先杀他,这才是爷们!”
郭老爷叹道:“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做我们这些事的人,终难逃一个满门灭口。”
“理解理解!”贾琮拍手道,“我也没告诉蜀王郭老太爷贵姓,只说了是个擅做地道机关的匠人,如今已死。人死万事空,不必追究了。因老头儿不想儿子接这门手艺,特将他养成了个无能的闲汉。又恐遭人灭门,早年已拿自家亲孙子换了旁人家的孩子来养。你那群私生子更是只字未提。”
郭老爷施了一礼致谢,思忖道:“既这么着,终究那郭枢与蜀王有仇,如今只说我姓袁便是。”
贾琮顿觉恶寒,立时说:“不妥。若有人认出你来,岂非会误以为你与袁大叔换过?他们家与你们家从来无干,何苦来死死的拽着人家不放,人家还白养了你儿子九年。郭先生既然想抢先灭掉对家,又何须怕他?百家姓里随便挑便是。”
郭老爷无奈,只得取了个“赵”。又道:“袁家的孩子在方家手里。”
“猜到了。你们家居然还要给他们人质?”
郭老爷苦笑道:“怕我爹留了图纸或是告诉旁人。”
“哦。”贾琮也不敢太逼他,还得靠他查地道呢。乃坐下道,“想来,此事完了之后,袁先生也不想仗着祖传的本事替王爷大人们效力了吧。”
郭老爷道:“我们家这手艺用来防身还罢了,拿出去替贵人效力便是找死。”
贾琮道:“郭先生是个明白人。那我只说你是我从别处诓来的帮忙朋友,可好?”郭老爷轻轻点头。
又问他那些恶心的尸体,郭老爷怔了片刻道:“此事不与我郭家相干,我爹只管地道和机关。”贾琮与贾敘对视一眼。
当晚,贾琮领着郭老爷一道去了裘良府上,陈瑞锦还替郭老爷贴上胡子画了点妆,以免让什么人认出来。
裘良正与一帮人商议明儿打哪里开始挖呢,听说贾琮诓了个懂行的朋友来,大喜:“贾先生真是及时雨。”又问郭老爷高姓大名。
郭老爷故意耷拉着脸没好气道:“小人姓赵。横竖只替贾先生做这一件事,名字就不必说了。”并横了贾琮一眼;贾琮没法子,还给他陪笑了半日。
裘良只道贾琮神通广大、认识各色朋友,点了点头,遂喊他“赵先生”。
“赵先生”果然是个能人。次日,只在连通蜀王府的那宅子里转了几圈,便大略知道各处机关所在。这宅子里里外外有十几处机关,当日裘良他们查到此处时若宅子里有熟悉机关的人在,略动一动,裘良等人大约早死了。地下连通了另一条地道,果然是方雄家的产业。
蜀王闻讯立时调兵团团围住方府,却并不攻进府去。是晚,方雄领着心腹和四个儿子从地道逃出,让裘良的人堵了个瓮中捉鳖。方雄急忙转动机关,机关毫无动静——悉数让“赵先生”破了。他们家的女眷和年幼的子孙从另一处地道出逃,也被抓了个正着。贾琮心中暗叹,难怪郭三水那老头怕被灭口——帮着权贵做这么多密道,人家不灭他们的口才有鬼了!
方家阖府押解入蜀王府时,贾琮扮作百姓立在人群中看热闹。忽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惊得瞪大了眼,一路盯着人家不放。待那人已看不见之后,他立在原地呆了半日,乃前往拜见蜀王。
蜀王本来正在与方雄二人互相嘴炮,听见他来了,立时将方雄撇下,笑容满面迎了上去:“贾先生来的正好!这老贼身为阶下囚还嘴硬的紧。”
贾琮向蜀王行了个礼,又盯着方雄看了半日。方雄起初只做没看见他;偏他盯着人家足有半盏茶的功夫,不禁也有点子后背发毛。贾琮忽然打了个稽首:“方大人,晚生有礼了。”
方雄也看了他半日,道:“可惜我去京城时你不在。不然,纵然惹怒一众王爷也必杀你。”
“承蒙看得上晚生,晚生很有面子。”贾琮又作了个揖,“那会子其实我在京城来着。方大人若是想杀我,怎么不去我们家找找?”方雄一噎。
贾琮正色道:“晚生想跟方大人做笔交易。”方雄不禁抬目去看蜀王,蜀王也满面狐疑。贾琮笑道,“王爷不知道,我方才临时起意的。”
方雄问道:“什么交易。”
贾琮道:“方大人心中清楚,谋反之罪是活不了的。然而方家定然不是阖府谋反,内宅女子、未成年的孩子总沾惹不上此事吧。我素来以为无辜者无罪。不论你在外头干了何等滔天罪孽,与妇孺无关。晚生会劝王爷饶过这些无辜的人。”
方雄霎时动容:“你有这本事?”
贾琮微笑道:“有。”蜀王一愣。
方雄立时问道:“什么交易。”
贾琮冷冷的道:“蜀王府地道里头那些尸体都是什么人,是谁弄出来的。”方雄缓缓回头看着一个人。
贾琮一瞧,此人虽穿着下人的衣裳,头发却挽得有点别扭,足下蹬着十方鞋。乃上前打了个稽首:“这位道友请了。”
那人也打了个稽首:“道友好。”算是承认自己也是道士。
贾琮问道:“那四十九具少年男女与孩童,皆是道友所为?”
道士叹道:“那是七阴阵。成王败寇,贫道没什么好说的。”
“都是什么人,家在何处。”
“都是四处采买来的,依着出生的阴阳时辰。”道士道,“道友若想学,可救下贫道,必倾囊相授。”
贾琮问道:“那个七阴阵是做什么的?”
“因蜀王终究乃天子龙脉,妄动则亦遭反噬,须得先以阴魂耗其阳气。”
“怎么还用了少年与男童呢?”
“阴时阴日出生的少年与男童乃最阴的阳人,可做气脉疏引。”那道士比划起来,“阳尽阴生,阴末接阳……”
“行了行了!”贾琮摆手道,“这些我比你清楚。为了让道友死得明白些,贫道遗憾的通知你——你学的此法不对,也不知是谁闭着眼瞎掰出来的。你那七阴阵非但对王爷没半分用处,冤魂还把贫道给招来了。”
蜀王方才听那道士说“七阴阵”,吓得脸都白了。这会子眼神一亮:“无用么?!”
贾琮道:“贫道都奇了怪了,如此浅显的道理,怎么就总有人被骗?如同这位道友所述,阳尽阴生,阴末接阳。每一个能活着的人皆是阴阳平衡的,失衡则病,再失衡则死。而魂魄本虚,不入阴阳。人死魂飞,尸身便是空囊,同一头死牛、一只茶盏子一般无二。若是尸身能带着阴气,怎么在义庄的守夜人都活的欢蹦乱跳、阳气十足?”
那道士闻言愣了愣。
贾琮摇头道:“我道家素来修身养性、清净无为,不意竟有你这般同门。非但学艺不精,还迷信骗术,还以骗术害死这么些清白性命,实在羞愧。”又扭头看方雄,“方大人也是一时豪杰,竟会相信这般鬼话?与其在蜀王府下头搁那些,还不如选几个美人效仿勾践送西施,保不齐还有几分用处。”
方雄恨道:“皆是误信了这妖道胡言。”
他有个儿子也喊:“早告诉了父亲这妖道是个骗子!”方雄闭目不语。
贾琮乃回头向蜀王道:“庄子云,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晚生看,内圣外王另有说法。”
蜀王忙拱手:“请先生指教。”
贾琮含笑道:“待本国国民为圣,待外族为王。”蜀王眉头一皱。贾琮接着就说,“自然,这是借口。晚生欲以此为借口劝王爷放过方家无罪之人。”
蜀王问道:“敢问先生,真正的缘故是?”
贾琮道:“既要找个借口,真正的缘故自然不便当众说出来。”
蜀王赶忙撤下左右,满堂的人眨眼没了。
贾琮乃凑上前头低声道:“方家有人长得像刘亦菲。一模一样,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蜀王忙问:“刘亦菲是谁?”
“不便告诉王爷。”贾琮道,“王爷只做不知道便好。方家既已没了主心骨,方雄下头还有人。留下些无罪之人,一来可以安那些人的心,二来他们纵有不服的也不敢妄动、慢慢架空便好。方雄杀了那么多无辜少年男女和孩童、欲行巫术害人,此事可以大大的宣扬。谁家没个儿女?百姓总是怕这些事的。”
蜀王点头:“这些事好办。只是,斩草不除根,本王恐怕成后患。”
贾琮道:“凡有心造反的,少不得在外头藏了一两个儿孙,以恐事情不成满门没活路。要论后患,不在眼皮子底下的才能成患。再有,方家委实有王爷不便杀的人。其三,方家已废,余下的不过是些孤儿寡母。王爷,但凡自身够强,谁都拿您没法子。自身不强,纵然没仇,人家一样会惦记王爷。”他乃轻轻一笑,道,“且不说举国,蜀国想杀王爷的人也不在少数吧。他们哪个成了?”
蜀王听了思忖片刻道:“本王再想想。”
贾琮点点头,又道:“方家的其他人和那个道士好生审问;方雄立刻就杀,免得夜长梦多。还有他那几个要紧的儿子。”
“先生所言极是。”
贾琮深施一礼,告辞出去。到了门口忽然又回来了,道:“王爷,那个修地道的工匠之孙——不是他真孙子,是被换来的那个假孙子,在方雄家为质。可否烦劳王爷使人救出来。稚子无辜,他与方家全无瓜葛,亲身父母乃寻常农人,亦是王爷子民。”
蜀王忙说:“此事好办,本王命裘良亲去查问。”
贾琮道:“随意寻谁去便好,裘大人如今大约是最忙的。”
蜀王笑道:“你二人才刚认识几日,倒是交情不错。”
贾琮道:“有时候一件小事便可知道一个人品性。当日下地道,裘大人只对晚生说了一句小心跟着他,晚生便觉得此人可靠。裘大人是个肯担当的,王爷可重用。”
蜀王含笑道:“本王甚至信的过裘良。”
贾琮又一次告辞,走到门口又回来了,向蜀王深施一礼:“王爷的自称,可以改叫‘孤’了吧。”不待蜀王说话,直转身离去。
蜀王呆了片刻,哈哈哈大笑了半日。乃命先将方雄的心腹等人关押审问,其家眷另关于别处,命不要恶怠了。又使人写告示贴出去,细述方雄所为,尤其让好生写那道士害人之事。方雄及其四子不曾入监牢,直斩于堂下。
贾琮回到客栈,向贾敘等人说了方才所为。贾敘皱眉问道:“管什么闲事?指望方家的子弟来日扰乱蜀国?还不如指望旁人呢。”
贾琮道:“当真是即兴而为。少死几个无辜妇孺也不是坏事。”贾敘瞧了他半日。
一时陈瑞锦在院子里练功,贾琮搬了茶几椅子凑在旁边吃点心。陈瑞锦练完了,贾琮抛过去一块龙须酥。陈瑞锦接了拿在手里走过来喝茶,随口问道:“三爷可是瞧上了方家那位小姐?眼睛都直了。”
贾琮耸肩道:“是吃惊。长得太像了。哎~~~”上辈子,神仙姐姐对周冀那一代宅男而言绝对是根深蒂固的。“简直一模一样,我都懵了。古老的回忆啊……”
陈瑞锦将龙须酥在指尖转了转:“刘亦菲?”
“嗯。没法解释清楚,横竖是一个很早以前羡慕过的美人,只是从很早以前起就再也见不着了。”贾琮托着腮帮子道,“沧海桑田,世事无常,昔日不可追。再说,那个方小姐终究不是神仙姐姐,任堂惠长得再像杨延昭也不是他吧。”
陈瑞锦默然片刻,道:“蜀王纵然不杀方家的妇孺,想必也不会放他们自由的。可要将那女子救出来?”
贾琮抬头看了她半日,陈瑞锦只管吃茶。贾琮瘪了瘪嘴道:“陈瑞锦小姐,你这个态度很容易让我误以为我是在单相思。”
陈瑞锦瞧了他一眼:“你没误以为。”